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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020章 ...

  •   景朝贵族女子多尚细腰,为求仪态扶风飘逸,用膳大多讲究精细。

      晚上要么用得极少,要么干脆不用。

      纪沉星倒不奉行节食修身之道,只不过一整日心头起伏下来,再合口味的菜色也意兴阑珊了。

      因而草草将肚子填了半饱,便接过颂雪递上的帕子擦嘴,漱口起身。

      立在不远处的章嬷嬷,见里屋人影绰绰传出动静,连忙旋开挂在檐下的油伞,趋步候到门边。

      她虽离宫已有时日,依然谨记宫里的规矩,即便纪沉星吩咐退下,也不敢真走远。

      万一主子有什么传唤差遣,外头无人应承左右,这相当于打主子的脸面,放宫里少不得要吃一顿挂落。

      那厢纪沉星拾掇完毕踏门而出,眼帘轻抬,迎面扑来一阵细密雨丝。

      她下意识咦了一声,双手上捧作接引状,“下雨了?”

      章嬷嬷笑吟吟打伞上前。

      “黄梅时节的雨点子,稀里哗啦说来就来,惯是这般无常。娘娘可是准备回宫了?老婆子恭送娘娘凤驾。”

      纪沉星掠了一眼四下,雨雾空濛,杳无韩六踪迹。

      这人经她一番磋磨,男子颜面尽失,想必明白她这块天鹅肉,不是他流哈喇子能肖想的,因此灰溜溜退避了。

      纪沉星心下给快刀斩烂桃花的自己点了个赞,在潜龙卫提灯簇拥开道下,随章嬷嬷穿过空庭,移步车驾。

      殊不知,她眼中那朵烂桃花,正伏在头顶青灰色的屋瓦上,目光痴渴,俯瞰着人群中央的她。

      那目光燃着道不明的幽焰,循着她灯笼曳照下的眉眼,寸寸蜿蜒流连。

      直到纪沉星上车离开,冷雨沁湿他全部青衫,景晏方才负手站起,远眺如巨兽蛰伏的巍峨宫墙。

      耳边斜风细雨沙沙呜咽,整座皇城陷在夜幕里,黑压压连绵一片。

      本来以他原身的武艺,和对禁宫地形布防的了解,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宫中,易如反掌。

      可恨这副韩昱的身体,瞧着猿臂蜂腰,肌肉块垒分明,但到底上了岁数,又从未经受严苛的筋骨熬打,以及战场陷阵冲杀的凶险淬炼。

      体力,耐力,敏捷力,远比不上景晏原身灵活强悍。

      若非他未雨绸缪,回京途中,日夜不辍练武,努力拔高身手。

      方才在潜龙卫眼皮下蛰伏窥伺的行径,无异于自寻死路。

      好在此番铤而走险,他试探出了满意的结果。

      这些时日,经章嬷嬷向延熙帝举荐,景晏破格取得了勋贵之后和武官子弟才有的侍卫擢选资格。

      倚仗皇帝特批和皇帝奶姆作保,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用伪造的身份文书,通过了殿前司和侍卫处的背景审查。

      接下来,只要在千灯节前,通过武艺骑射等例行考核,他就能越过第一重关,按计划顺利入宫。

      而潜龙卫是隶属于皇帝座下一等一的暗卫,擅长潜伏侦查,个个身手不凡。

      他既能在他们的防线下蛰藏过关,想来之后夜探皇城内闱,困阻应当不大。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堂堂正正站在阿星面前了。

      思及此,景晏唇畔微扬,笑意如破云而出的微光,一刹拂散眉宇间淤积的颓黯之色。

      片刻前的酸妒与黯然,统统抛在了脑后,只想快点,再快点,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良久等他回到厅堂,先前纪沉星用膳的地方已经收拾干净。

      章嬷嬷冷脸坐在桌前,见他青衫湿透进来,浑身雨水滴答,叫停一旁给她揉膝盖的橘绿。

      “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

      小丫头乖巧点了点头,带上门把退了下去。

      很快屋里只剩二人,景晏也不废话,径直从厅堂中央条案上供着的青瓷花觚里抽出一根最粗的花枝,垂首横举过眉。

      这是言出必行,负荆请罪来了。

      章嬷嬷记得他在厨房里说,等纪沉星走了,让她怎样打都成。

      打了一回又能如何?依他那意气轻狂的脾性,下回照旧敢犯。

      章嬷嬷定定望着他,好一会儿,鼻孔哼气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您见到纪姑娘,情热难耐,忘记自个的身份和处境,轻率妄为。老奴的脑袋可没糊涂,胆敢僭越犯上。”

      景晏喉结滚动,“阿姆......”耳尖倏地烧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章嬷嬷话里的促狭,还是为自己方才的冲动,连累她膝行于地而感到惭愧。

      那抹绯红愈演愈烈,沿着他的耳廓,近乎蔓延整张脸。

      章嬷嬷见此陡然拔高嗓音。

      “殿下还知道羞臊!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屈膝跪拜,您有半点龙子凤孙的尊严吗!”

      “老奴侍奉两代君王数十寒暑,从未见过哪位皇子皇孙,这般......这般......”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不忍说出“轻贱”二字。

      夜风卷着密密匝匝的雨点,扑打在雕花窗棂上,似有人哀哀低啜。

      烛火哔剥明灭,景晏盯着脚下洇湿的方寸之地,浑不在意挑眉道:

      “阿姆,下跪罢了。”

      “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漫不经心的语气,轻飘飘揭过其后深掩的屈辱。

      仿佛那不过是衣上浮尘,随手一掸便散了。

      “他日等我入宫,宫规森严,这等境况只多不少,阿姆不必多虑。”景晏面色如常道。

      章嬷嬷比谁都清楚他面临的局面,稍有不慎,便将是万劫不复。

      更明白危机四伏,生死攸关之际,人之脸面尊严不过是个笑话。

      她是心疼。

      心疼她的小皇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稚龄时就懂得低头哈腰,忍辱讨好一众捧高踩低的势利眼太监。

      就为从他们指缝里,多讨一口残羹冷炙。

      甚至曾经因为她沉疴病重,全然不顾他人冷眼哄笑,茫茫冰天雪地,一路磕头求救。

      明明那些晦暗的时日,在遇见纪姑娘后,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了。

      谁料世事兜转莫测,她可怜的小皇子,又坠回了煎熬的油锅......

      章嬷嬷闭目长叹。

      再开口,声调已恢复平静。

      “殿下如今大了,凡事有自己的决断,老奴不欲多加指摘。只求殿下入宫之后,谨言慎行,谋定而动,切莫再像今日这般莽撞失态,叫人疑你心怀叵测了。”

      景晏闻言含笑抬眸,“阿姆此言,是不生我气了?”

      “殿下尚未守得云开,老奴纵然气煞心肝,也只能咬牙忍下。”章嬷嬷嘴角微撇,似无奈似恨铁不成钢道。

      “至于被殿下唐突的纪姑娘,是否还不悦着,以及那帮暗卫回宫如何禀告皇帝,皇帝反应如何,这就未知了。”

      章嬷嬷话锋一转,隐隐担忧。

      “阿姆放心,在所有人眼里,我与阿星素昧平生,阿星责罚于我也没半分留情,他们不会疑我和阿星有所渊源,只会把我当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或是见色忘形的登徒子来审视。”

      “毕竟......阿星生得那般貌美。”

      慕少艾之心,人恒有之。

      章嬷嬷对此不置可否,“老奴虽不知他们作何想,但观纪姑娘的作态,分明是将殿下当成孟浪之徒来修理了。”

      景晏面色一滞,像被人忽然扼住咽喉,僵在原地。

      他自幼在冷宫受尽恶意折磨,怎会察觉不出纪沉星有意为之的折辱。

      他只是刻意不去想,记忆里那双盈盈含笑望他的水眸,咫尺相隔,除了陌路人的生冷,对他再无其他波澜。

      虽然他的理智清醒地告诉他,这不怪她,要怪全都怪顶替他皮囊的韩昱,卑劣无耻,伪装太深,欺她太深。

      可心底深处的期盼。

      终究无法自欺欺人。

      帝京分别前夕,他们密会盟誓三生时,曾约定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亦不忘却彼此。

      然而,他的阿星不仅从头到尾没认出他。

      还傻傻的将另一个人的灵魂当作了他......

      这不争的事实,就像一把钝刀,缓慢剜透景晏的心脏,浓眉下的双眼骤然蒙上一层灰翳,“孟浪之徒吗?”

      他低低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却比哭还难看,“无妨。她怎么想,怎么对我......都无妨。”

      章嬷嬷闻言,眼中再次盛满心疼。

      他丧魂落魄的神情,与之前从她嘴里探问纪沉星与假皇帝成婚四年点滴往事时,如出一辙。

      也不怪他对膝下之辱漠然视之,比起折节屈膝的难堪,那夺妻之恨才是真正的诛心之痛啊!

      可怜纪姑娘,被蒙在鼓里与鸠占鹊巢的假皇帝有了夫妻之实。

      而小皇子获悉这梦魇般的荒唐时,一度赤眼疯魔,癫狂欲绝。

      若教纪姑娘知晓这骇诧世人的灵魂互换玷辱真相,怕是......

      章嬷嬷不敢往后预想。

      摆在他们眼前的千万重关,哪怕再凶险再困难,尚可力敌智取堪破。

      唯独这情关如迷雾观花,不伤人皮肉,却蚀人魂骨,最为诛心致命。

      不到最后,谁也望不真切结局。

      章嬷嬷不忍景晏复位之路八字还没一撇,又被情之一字,搅得心神震荡,低落斗志。摇了摇头,火速拉出另一个要人命的麻烦精——宋婠来说事。

      不说还好,一说,章嬷嬷脑袋不可抑地大起来。

      这宋婠委实是个扫把星!

      景晏虽说在拽她回房时,便拷问出了闹剧的前因后果,探明她没有暴露身份,才寻去的正厅。

      而宋婠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有人当街纵马吓到了橙黄橘绿,打抱不平,才惹出一连串事端。

      本来情有可原,过错可宥,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章嬷嬷却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放任宋婠这个炮仗乱窜,即便纪沉星打预防针为她说了不少好话。

      “殿下入宫之后,定然无暇顾及这里,她不能再放出门了,打今儿起,把她锁屋里吧。”

      景晏沉眸收敛种种情绪,没有犹疑,点头应允,“好,听阿姆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谶语已经应验,稳妥起见,确实把宋婠拘在视线范围内,更为安全。

      正好家世审查那一关已经过了,也不需要她在外人面前打配合了。

      思绪百转间,章嬷嬷拍腿道:“哦对了。纪姑娘同我说,赠了她一些银子当补偿,你且去收了。”

      “她在这世道,没银钱傍身,就像秃毛的鸡,飞不出去,自然也掀不起风浪。”

      两人达成共识时,话题中心人物宋婠正捧着铜盆狂流哈喇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橙黄橘绿则在旁摇蒲扇赶蚊子,以免宋婠可怜的歪嘴脸,惨遭叮咬,雪上加霜。

      漫长如火烤般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她房门口。

      宋婠嗷地一声,涕泪横流抬头。

      机灵的橙黄飞快掏出帕子给宋婠擦泪,将她衬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就差嘤嘤嘤拜倒在这阎罗王裤腿下喊大王饶命了。

      可惜这招对景晏半点没用。

      “这次卸你下巴,是帮你长记性。”他毫无怜香之意冷冷开口。

      整个人如出鞘的刃,杀意迸发,“若有下次,我会直接拧断你的脖子。”

      “明白吗?”

      宋婠脱臼的下巴酸痛得要命,被迫仰头和他对视,委屈得不能自已。

      虽然她是闹了点麻烦,但最后不是平安无事么,死男人犯得着这么凶吗?

      她心下腹诽不已,面上点头如捣蒜。

      刚穿越到这的时候,他们掉在一群脑袋插鸟毛的异族地盘上,被人当成奸细一路追杀。

      宋婠和他仓皇奔逃,几番陷入生死险境,见他伏杀的追击者,少说有两位数。

      他会杀人毋庸置疑。

      但这种杀她的话,抠抠耳朵,听听就得了。

      两人在一起同甘(呃......好像没有)共苦那么久,宋婠早摸明白了他的脾性,这人就是典型的嘴狠心软天蝎男。

      不过鉴于他脸臭得能滴出墨来,宋婠没敢作死跳起来吼一句:要杀就杀!现在就杀!

      随着咔哒一声下巴恢复原位,宋婠总算活了过来,“我X,还好我下巴是原装的,不然被你那么一整,假体直接'咔嚓——'886。”

      景晏懒得搭理她,直奔主题从她袖中抖出一个清荷香气隐隐——

      属于纪沉星的粉紫色荷包。

      宋婠还在痛心疾首地哀悼她那“富不过三秒”的悲惨人生,失去的仿佛不是银子,而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忽听面前的阎罗王冷冷问:

      “你和那位夫人在一起时,可曾惹她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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