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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火烧县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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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县衙死一般沉寂,氛围凝肃,四处都是蛮人举着火把林立,仆役们行走间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人高马大的北狄蛮人给撕了。
天爷啊,打水的小厮役低着头,屏气小心翼翼端着自己手头的水盆,突然一大片阴影投下,他立刻顿住脚步,腿肚子打着颤,小心翼翼抬起头,却看不清来人,太高大了这些北蛮人,他费尽力气,只能看到下巴。
他还想再仰头看清,却被这高大的蛮人提溜起来,随手一甩,砸到墙上,掉在地上,从嘴角涓涓不断涌出鲜血,水盆里的水也在院子里晕染出一地弧线。
“这些蔫了吧唧的,冰原上冻死的母狼都比他们会喘气。”那个高大的蛮人将军嫌恶地在身上擦了擦手。
跟在后面是个编着辫子的男子,身材高挑但比较接近中原人的长相,鼻如鹰勾,脸如刀削。
他闻言转头瞥过去,见此场景,眼底只有不为所动的冷漠,毫不关心,只是冷冷催促到:“走快点。”
耶律冶是连夜策马赶过来的,这个老狐狸,嘴上说着他是左膀右臂,那边支开他去游说那些贪心的老首领,这边直接把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头阵的机会,给了自己的王弟。
这个跟老狐狸一样色欲熏心的耶律阿保机,来了只会在温柔乡花天酒地饱玩女人,派这种人来打头阵,不出几日那镇北军赶过来了,只会被清扫回去!白白浪费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也好险,亏得他来了这么多天不继续前进,老狐狸才会舍得把这机会给他。
耶律冶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这座县衙,心里不禁觉得这老天真不公,不过一墙之隔,这里的人从事生产,在此安居乐业,仅仅一座边疆县衙,便看着舒适整洁,有瓦遮雨。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这老头连夜发兵,启程去下一个关卡。
耶律冶还没走近房间,就听到里面调笑的声音,当即脸色一黑,那带头的高大将军立刻会意,赶紧进去提醒在里面守着的耶律阿保机属下,速速进去通报。
在草原里大家都知道,这个少主原本是个汉人奴婢生的混血,他长大没多久,那个贱婢就被糟践死了,刚开始没人看得起他,但随着时间,耶律冶长大后却是头勇猛的狼崽,一路厮杀出来,也亏他娘的教导,还懂大虞朝的文字与文化,大可汗因此很看重他。
而这个少主有个怪癖,就是不近女色。
很快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再不多时,那下属就出来请人进去。
耶律冶一脚刚踩进室内,就瞅见这耶律阿保机只是披着一件中衣,露着个大肚囊转出屏风外。
他忍下厌恶感,坐到侧面的太师椅,慢悠悠开口道:“阿保机,你已经来足够久了,前几日我刚回营,大可汗召见我,让我当夜就出发过来,你跟可汗是兄弟,想必也了解他的脾气,他就只有那么多的耐心。”
“耶律冶,我早已安排好了人明日天不亮就出发,你不用在这给我搬出可汗来压我。”
耶律阿保机跟大可汗是同母同父生,草原传子还是传兄弟不过是实力的事。
可怜鹰神不开眼,阿保机那大了十一岁的大可汗哥哥,儿子没一个能看,他原本是很有希望熬到他死后,也尝尝做可汗的滋味。
怎曾想,后面耶律冶,这个有汉人血脉的狼崽子异军突起,近年来势力渐大,跟他是针尖对麦芒,搞得草原的人都知道他们俩不和。
果真,他那狐狸哥哥还是不信他,此刻派这玩意过来添堵,真他娘晦气。
耶律冶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斜背后的灯笼微弱光线打在他脸上,将脸分割成阴阳两界,他闻言嗤笑一声,轻启薄唇,一张一合慢悠悠说道:“那最好,明日寅时就出发吧,再晚你就要被追来的镇北军打残了。”
“耶律冶你!”耶律阿保机猛拍桌子,脸颊旁的赘肉,气得直抖。
耶律冶却不想搭理他,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他这衣衫不整的样子,起身离开。
刚跨出门槛,就听到背后“哐啷”一声,不用回头都知道耶律阿保机把桌子掀了。
呵,狗熊,只会做这些事。
他在镇北军手底下吃的败仗还少吗,到现在也没学聪明。
月升得越高,视野也越广,这其实对李昭微他们来说是不利的,毕竟是想去偷袭,没想用五十来人去跟一万人硬碰硬,这丁点人还不够两个来回。
李昭微很有自知之明,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她现在坐在河旁的石栏上,蜷起一条腿,另一只手架在上面,指尖转动匕首,正在瞧着卫景珩整队。
此刻的他和平常很不一样,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剑眉拧起,那潋滟的眼神也变得坚毅,卫景珩该是很多天没打理自己了,俊美的脸庞都长出青色的胡茬,中和了他的秀气。
其实他性格一直都不文秀,李昭微见他第一眼便知道,这个人做事很有自己主见与章法,愿意妥协的不过是早有预谋罢了,他只是擅长伪装。
之前在金陵城也不知道他是学靖王还是她,一副贵公子做派,此刻回到北疆才有一二分真实。
俊秀如水生莲花的面庞,却有着千仞峭壁上松柏的背影。
卫景珩正专注地训练这些民兵,此役过于凶险,不能临时组队就往上冲,那只是白赔上人命罢了。
但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了,北狄的部队在嘉潼关已经停留太久了,这两天绝对会启程,不可能继续再呆着,除非这些北蛮子只是来过个冬。
适才找出来的遗留百姓,这两天见了太多杀戮都有些呆滞,心里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过后估计很难回归正常生活,但在此境地却是好事,回头要他们杀人不会那么难,见过,恨着是很重要的素质。
他简单给他们编了队伍,让老六认好人,队列反复报数,练习手势与暗号。
随着月挂西枝,这只游兵散勇逐渐成型。
卫景珩抬头看了下时间,很快就要天亮了,此时夜已过大半,正是睡梦最深偷袭的好时机。
他只是转头去看了李昭微一眼,才转过去,还未开口,李昭微便有所感应,立刻跳下栏杆,朝他走来。
一步又一步,走得那么坚定,背膀也是那么坚毅,她如戈壁上的玉石,经年成型,地表的震荡,将她冲刷进河滩里,潮涨潮落,此番打磨,让她逐渐露出她最质朴的光芒。
披着月华的她,其实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弦。
他想,或许与她并肩作战将会是难忘的回忆,只会比初见有过之无不及。
李昭微来到近前,她定定看着他,她问:“该出发了,对么。”
“嗯。”卫景珩缓缓点了下头,抬手将人招呼到一起,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看得出是经常使用的羊皮地图,边边角角已经有了磨损,李昭微只瞧上一眼,就发现这竟然是用丝线绣的,没有因他凫水进城弄湿而模糊。
这卫景珩,竟然将嘉潼关看得如此之重,李昭微将眼光挪到眼前人的脸上,此时他正凑在她旁边低头讲解地图,侧脸如玉,睫毛投下大片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神态,不知道他日夜摩挲这地图的时候是在想什么,他当真没有一丝丝反心?
卫景珩仔细指了两处要点,泰山早就摸过这座城,加上常年作战,一下便分清是何处并记下来,而陆长华他们则是认得有点吃力。
唯有那老六看一眼便知晓,那是曾经的家。
卫景珩见他们记住了,便开始下命令,让何榕和陆长华这两个身手好的,负责带人将县衙和周围被蛮军占领的房子泼上火油。
泰山他们则是摸上这座城的鼓楼,这是边塞,随时都为了作战而准备,所以鼓楼距离县衙极近,他们就负责埋伏射击要从县衙冲去城墙上的人。
老六的队伍是兵分两路,一些人在主干道埋上绊马索,只负责拉陷阱,另一些人则是从护城河潜出去,躲在城外暗处吹号角,伪造进攻。
卫景珩和李昭微一起,潜进城楼,伺机开城门。
一切计划完毕,大家立刻兵分两路,临行前李昭微突然喊住陆长华。
此途凶险,胜算不过万分有一。
陆长华回身看她,她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青葱似的青年,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弟弟,未曾想有一天要带他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她知道上次突围杀人让他有很深的阴影,这刚缓过来,又要让他面临这些。
最终,李昭微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臂。
陆长华感受到了她的意思,鼻头一酸,想要克制自己,一忍再忍,最终不顾大家都在,俯身紧紧抱了她一下,很快便直起身子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们要活着见面。”
李昭微闻言,露出个无奈的微笑,缓缓点头。
陆长华见此,不再停留,挥手转身快步追上何榕。
卫景珩看着他们,本来有点小不爽陆长华突然抱住李昭微,但随着大家散去,他的心情也悲壮起来,他还没打过落差这么大的战役,突然卫景珩冷不丁问道,“你怕吗?”
“你说呢。”李昭微并不看他,依然目送着大家离开。
“哈哈!”卫景珩闻言朗声大笑,“李昭微你不是在要我命的路上,就是和我一起逃命,现在我们要一起拼命了。”
“那就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和我一起拼命了。”李昭微被他逗乐了,转头轻笑一声,也不打招呼,足尖一点,飞身上房顶,巨高临下看着他,“快跟上吧你!”
月华如练,两个人在这座城的层叠楼榭上起落,在那些瓦片上应声而行,起落间如两只大鹏鸟,嬉戏周旋。
在快要靠近城墙的时候,李昭微带头下来巷子里,这儿靠近北狄人的军营,守卫变得森严。
她在暗处窥视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北狄人走来走去,有些在生火烤肉,有些在喝酒,他们本就生得高大,篝火摇曳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高大更可怖。
“你怕了吗?”耳边突然热气袭来,李昭微鼻子里钻进一股成年男子特有的气息,她下意识侧过头去,却没想到卫景珩俯身挨她极近,正与她并排看着前面的北狄军营,这一转头她的唇瓣滑过他那有胡渣的侧脸。
有些刺痒,李昭微呆住了。
卫景珩他本意是想逗一下她,却没料到竟然被吃豆腐,他条件反射,头立刻闪开,扭脸嘴巴微张地看着她。
眼神相互碰上,都瞧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尴尬的气氛在攀升,李昭微比他更快回过神,下意识咳嗽一声掩饰,喉咙才刚动,就想到他们现在是潜伏者,她赶紧憋住,看上去脸色十分古怪。
看她好像有点嫌弃,还想呕的样子,卫景珩嘴角抽搐起来,抿嘴转过脸去,偷偷抬手嗅下自己是有多臭。
好家伙,每次见她的开头,自己都脏得不行,说出去真的有人信他在外的美名是貌比潘安嘛?
两人虽然有一丝走神,但好在都是心性沉稳的人,同步注意到前方有换防的间隙,顾不上刚刚的尴尬,对视一眼后,都如离弦的箭,冲过去。
那城墙与后面门房有一死角,李昭微体型轻巧,速度比他更快,先闪身进去,而卫景珩紧随其后塞进去。
这角落不大,只能容下两人,恰好是这两人。
他们此刻身体贴身体,脚交错站着。
卫景珩身上的味道更加浓烈地包裹着李昭微,而李昭微身高刚好鼻尖到他锁骨处,此刻的她鼻子喷出的热气全撒在他颈窝。
太难熬了,丝丝痒痒,直往他心里钻,瞬间年方二十的卫景珩气血冲头顶,某处不受控制地有了反应。
这个夹角,上阔下窄,卫景珩挤得她有点往里倒,她下意识双手伸出抓住他的腰带稳住自己。
这一拉卫景珩更贴近她,他尴尬得想钻进这嘉潼关的地里,长眠在此做个无名英雄冢,李昭微却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抬头用口型问道,“你带了什么?”
卫景珩两眼发黑,认命地闭上眼,用手肘撑住墙体,勉强将自己侧过去,让了开来,轻轻摇头不作答。
他深呼吸几下,将注意力放到前面来往循环的北蛮人,多年对战的仇恨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们在等,等陆长华他们放的那把火。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李昭微腰都快酸断了,她轻轻用指尖戳了下卫景珩,正想让他退出去一点,骤然间听到很大的喧哗声。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陆长华他们成功了。
果真,看到大批蛮人开始跑动,都往县衙方向去,紧接着又听到有人被射中,军中哗变的声响。
蛮人没想到在这十分安全的地方突然受袭,暴怒从心底升起来,认定是大虞朝的军队偷袭,很多人没听号令,直接提着刀就去砍在附近休息的虞军。
张值带的虞军又听不懂北蛮话,只见这些黑熊一般的人提刀朝他们冲来,也纷纷提刀自/卫。
场面一度乱成一团。
耶律冶并没有深睡,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只是抱刀和衣而卧进行小憩,他很快就听到外面嘈杂声,立刻弹身起来,才拉开门便见到他的亲卫冲过来。
“主上,着火了!”
着火?这么大的火?
肉眼可见漫天红光,烧得比白日还亮。
秋季,天干物燥,陆长华和何榕又很舍得撒油,镖队连着将油洒满了房屋,十几个人同时点火,很快成势,吞噬这些北蛮人。
他们发现的时候还想灭火,但撒了油的火哪里那么容易被灭,见灭火无望他们才开始疯狂往外冲,日常在关外散漫惯了,遇到这种灾难,组织力不行,不是你我挤着一个门,就是他俩抢一个水桶,乱成一团。
耶律阿保机见明天就要离开这温柔乡,加上被耶律冶气到,夜晚在床上发了狠,一夜十次狼,被掏空了,这大火起来的时候,他四肢软得跟软脚蟹似的,抬都抬不起来,勉强翻身跌到地上,手脚并用往外爬。
还是被下属发现,给他背着跑出去。
这大虞朝的县衙虽然叫衙门,但是功能十分复杂,涵盖了政务办公,百姓诉讼,还有衙役起居。大间套小间,走廊七扭八扭,不是常年在此很容易走乱,加上此刻火情着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大火还是吞噬了不少人的命。
耶律冶则在亲卫的护送下,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很快从里面跑出来,但也难免被熏得脸部漆黑,衣服也被烧掉一角。
他才出来就看到外面耶律阿保机的兵和张值的人混战在一起。
他抱手站在衙门口,右边边是冲天大火,左边是混战的两拨人,他在中间露出个冷笑,阿保机自视甚高,并不是因为没脑子,而是他的兵确实比他的多太多了。
他的亲卫训练有素,早就将他们带来的三千人点齐,列队站在他身后,如一柄笔直的枪。
如果......能在这消耗一些阿保机的人,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张值本来就因为这北蛮来了后,要求越提越多,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结果还被那阿保机那个混球赶到外面的军营。
他见起了冲突也不拦着,反而还砍杀了好几个蛮兵。
场面当真是乱做一锅粥,在这粥沸腾的时候,阿保机才被下属背出来,还晕过去,亲兵绕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掐他人中。
他好不容易转醒过来,才坐起来就看到眼前一片混乱,两眼一抹黑又想晕过去,强忍着难受,阿保机一把推开凑过来的亲卫,破口大骂道:“混账!还不赶快去让他们停下来!”
“是......是!”一没注意,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的亲兵,赶紧手忙脚乱爬起来,找人阻止他们。
这场闹剧还没完,突然听到城外有号角声响起,所有人下意识停了下来,脸色俱变,吃惊地看向城楼方向!
“不好!镇北军来了!”
不知道谁大喊一声,互殴都停了下来,有马的上马,没马的撒腿跑,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想往城墙方向去。
脚程快的骑兵在主干道才没跑两步,就被夜间瞅不清,骤然升起的绊马索给绊倒了,前排的马扑向地面,后排的马收不住势踩在他们身上,踩了又站不稳跑不快,身后的也撞了上来。
天爷啊,谁能想到在城内能有绊马索啊!情状惨不忍睹,嚎叫声此起彼伏。
老六他们拉了绳索后,遵循计划立刻散进民居中,如鱼入海,瞬间消失不见,蛮兵也分不出精力去抓他们。
耶律冶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他前面才说什么,耶律阿保机这个无能的废物,拖到此时,果真等来了镇北军瓮中捉鳖。
他思索再三,让亲卫带着两千五百人从西城门撤出,自己带着五百人往城楼方向去。
张值他们作为大虞朝的人,并没有很怕镇北军,反而憋着一肚子火,在原地点兵,不打算前往支援。
阿保机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是一名双手抡锤身高九尺的壮汉,他一声令下,强壮的亲兵就把主干道哀嚎的人都清开,他带着队伍小跑往前。
还没跑出多远,突然有箭矢破空声,一抹冷铁直冲面门,他凭借着战场上磨砺下来的第六感,偏头一侧,那箭矢擦破他的耳朵,带着血珠直扎身后的亲卫喉咙。
“碰”地一大声,那高大北狄人落马而亡,喉咙血柱喷涌。
那大将瞬间勒住马头,不敢前进,力道之大,马儿被他拉得前蹄高高抬起,发出惨烈嘶鸣声。
他左右转头想找到箭矢来源,还没分辨出来,就被左右毫无预警洋洋洒洒射出的箭雨惊倒,他慌乱间抽出别在腰间的大锤,接连打落好几只利箭。
他的下属则没那么好运了,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士兵纷纷落马,地上原本被绊马索绊倒,只是摔断腿的人,见状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巷子里爬,想躲开这箭雨,但却被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死人压住,推也推不动,眼睁睁看这些箭朝自己身上扎来,不出一会,地上便堆起小山丘。
卫景珩和李昭微听到外面已经乱做一团,立刻闪身,从侧面摸上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