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潮湿心事》偏题蕾丝

3、母亲父亲

　　病房内，女孩儿睡颜安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床边监护仪显示心电图里平缓起伏的曲线。她的长发铺在洁白的枕头上，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恬静。

　　她并没有沉睡多久，早晨护士查房换了瓶点滴，对身边的家属说：“病人差不多是可以醒的了，家属注意下。”
　　还是刘净云守在床边，开口说好好。

　　等宋梓徐徐睁开眼时，见到的只有刘净云焦急的面容，其余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你这孩子”，刘姨见她转醒，忍不下心来责备她，“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
　　“没、我没事……”
　　又是那句“没事”，刘姨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嘴硬，硬到让人心疼。

　　正中午的时刻，病房内开始热闹起来，刘净云在忙碌的上午还抽空回去煲了个百合银耳粥。
　　打开保温壶，不说香气四溢，但至少让饿了一天的宋梓也开了点胃口。
　　“阿梓”，宋梓听刘净云这么喊她愣了好一会儿。
　　“你有这病，以后就不好吃那些冰的甜的了。”
　　刘净云全当自己是她的长辈，真心想让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病倒如抽丝，宋梓的大脑反应很慢，舀着瓷碗里的粥，她浅叹了口气，只不过刘净云忙别的事了，没有注意。
　　从小她跟着父亲一起生活，母亲早早离家，年幼的她并不懂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宋梓还记得初中老师布置过一篇命题作文，题目为《母亲》。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写，只得拼命搜寻记忆里残存的记忆，可只剩下那模糊的背影越走越远。
　　所以思前想后的宋梓最后写了小姨某次带她去游乐园玩的作文。语文老师认为宋梓这是偏题严重，不好好完成作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她。
　　“宋梓，为什么老师布置作业是写母亲，你却写了小姨？”
　　直愣愣的她不懂掩饰，“因为我没有妈妈。”
　　全班哄然大笑，竟然有人没有妈妈，对于??学生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事。
　　语文老师是个年轻的女子，听见这话下意识说：“宋梓，不要开玩笑！”
　　她只傻乎乎地道歉，“老师，对不起。”

　　宋梓知道自己好像惹老师生气了，而语文老师眼看见她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在一众学生面前想着“立立威”，还是绷着脸让她写五百字检讨。

　　自此以后，写作文成了宋梓最头疼的事。

　　而现在，宋梓同样不懂刘净云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这就像让她写命题作文，她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

　　“刘姨，那个昨晚……”宋梓有些难以启齿。
　　“夫人昨晚回来了一趟。 ”
　　刘净云看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让你好好养病。”
　　这句是为这还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儿加的。

　　从医院到陈家的路上，还是小程开车，宋梓发现原来这段路这么近。

　　回到陈家又是傍晚，推门而入，才看清客厅中央有一人，是秦书梅坐在真皮沙发上。
　　她身旁是散落的文件，秘书立在一边用电脑在汇报。宋梓进了门，只有轻描淡写的一眼向她看来。
　　宋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了一会儿，女人叫秘书回去，还让刘净云等几个保姆离开。

　　秦书梅身材苗条修长，穿着一身休闲套装，慵懒地倚在沙发，一只手支着脑袋，双腿交叉叠放，整个人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息。
　　“坐吧。”
　　宋梓正襟危坐在一旁，接下来她听见了自己的母亲，秦书梅至今对她说的最多的话。

　　“我是看你可怜接你回来，你不要不识好歹，你父亲那边的人和事你最好不要再接触。”
　　“你的病我现在可以为你付钱，但也不是无底线。”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学校，每月会给你生活费。”
　　“我只抚养你到高中毕业。”
　　“在家不用喊我‘妈’，实话说，宋梓，每次看见你我都会想起你那父亲和那厌恶的一家人。”

　　秦书梅眉头紧蹙，一张美丽的脸渐渐扭曲，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她亲生女儿而是仇人。

　　宋梓的思绪渐渐飘得很远，她在想这烈日高悬的八月，所有绿意都盎然，所有生机都勃勃……

　　她听见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说：“好”。

　　回到房间，宋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泛起想呕吐的冲动。她冲到洗手间里干呕了几声，反胃的难受把眼泪都呛出来，可是依旧空空如也，她忘了她今天根本没吃什么。
　　浴室灯光明亮，镜子里的那个人发丝垂落掩住面容，她失神般地拧开水龙头，听见哗哗水声，用手拂了拂水面，激起一圈涟漪。

　　窗台明净，又降下一层月光，桌上的郁金香还在艳艳开着。

　　过了好一会儿，宋梓换了身衣服，抱着自己的背包靠着床坐在地板上。

　　她翻了下手机里的联系人，找到熟悉的名字。
　　宋梓：「在吗？」
　　xx：「怎么了？」
　　宋梓：「我想走了。」
　　xx：「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顿了会儿，胃有些难受，捂着肚子回：「没事。」
　　xx：「你妈妈对你不好吗？」
　　宋梓：「没，挺好的。」
　　回了这么一句，她便把手机熄屏不再看消息。

　　其实宋梓从小有个“特异功能”，在很多时候她可以让自己大脑“停止运行”。就是从不深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每当察觉到痛苦袭来，她也能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这应该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吧，但不得不说，这保护机制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咚咚”
　　刘净云敲了敲门，在门外道：“吃点东西吧。”
　　她作为陈家的保姆，膝下无儿无女，对于主家的事她从不过问也从不多管闲事，这是她安身立命的原则。
　　宋梓没有开门，闷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不用了，谢谢刘姨。”

　　刘净云只当她是心情不好，但人是铁，饭是钢。这不吃饭肯定是不行的。
　　她把餐盘放在房边的柜台上，“刘姨把粥放在门口了，你饿了就吃啊。有其他想吃的，你也可以跟我说。”
　　刘净云刻意在门口等了会儿，半晌功夫过后，她只听见轻微带着颤抖的一丝呜咽声从房间细细溜出，像小猫似儿的，不敢大声。

　　她站在门口长叹了一口气，房里的人好似听见这动静，倏尔连哭泣声都停下了。刘净云这才走开，她担心再待下去房内人怕是一晚上不敢呼吸。

　　一夜无话。

　　距离秦书梅安排的学校开学还有一周，宋梓担心自己跟不上新学校的学习进度，想要去市区书城买学习资料。秦书梅每月给她的生活费足够生活乃至买些自己想买的东西。这一点上她并不会亏待她。

　　这天，因昨晚下了点雨，气温降了些。地上也湿漉漉的。刘净云提出陪她去买资料，自从出过事后，她基本上去哪儿都会跟着宋梓。

　　“刘姨，这次我自己去吧，上次也去过一次了。我认得路了。”
　　“呃……”刘净云还是犹豫，但是宋梓态度比较强硬，她不愿意让她跟着。
　　“让我自己去吧，每次让您跟着我都挺麻烦的。”
　　刘净云是陈家的保姆也算是管家，平时大小事也都会有人问她的意见，所以她并不算空闲。
　　“那你带好手机，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或者是给小程让他接你。”
　　“嗯嗯好，我买完资料就回来。”
　　宋梓背着个包就出了门。

　　在宋梓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并不是没有人对她好过，只是像刘净云这样，不过是刚认识，也没有血缘关系，就对她好得没有界限的，她有点害怕。

　　正中午出了太阳，还是热。
　　宋梓穿着防晒衣进了书城，开得很足的冷气激了她一激灵，但也通体舒畅。
　　进了书城，宋梓并没有直奔学习资料区，而是转了个弯去了言情小说区。

　　宋梓爱看书，爱看言情小说。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几乎没有人知道。

　　每次看小说时，她都能沉浸其中，倒也不是幻想自己成为那女主角，而是想要借此逃避现实，但要说她相信那些纯真炙热的感情真实存在吗？
　　她觉得相信与否并不重要。

　　宋梓挑书有自己的一个方法，就是闭上眼心中默念“几排几号”。不管选的是什么书，她都会看，而且事实上她也没有踩过雷，这让她一直践行着这个习惯。

　　“从左往右数，三排二号”，宋梓挑选了书架上的一本书，书名很简洁，《孤卬》。翻过来看内容简介，讲述的好像是一个女生长达十年暗恋的故事。
　　暗恋文？拿到那就看吧，虽然她对这个题材并不是很感兴趣。

　　[清明母亲带我去祭祀时，是第一次见他。那天下了点儿小雨，墓园里有一层薄雾笼罩，他被爷爷领着走在背后，对着我们不远处的墓碑恭恭敬敬地鞠躬。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清瘦身影确实给我留下了点儿印象。
　　在墓园门口又碰见了他，他裹着一身冷意进了车，车子驶向我看不清的方向。
　　——《孤卬》]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手机在包里震了几回宋梓都没反应。
　　日暮西沉，书店里的人也少了一些。宋梓早先找了个角落的地方一直坐在那儿看，来来往往不少人也没影响她。
　　下午五六点的样子，宋梓揉了下看得发涩的眼睛，这本书是看完了。
　　不得不说，从剧情来看，她看不出所以然。暗恋一个人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吗？可以说是既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在宋梓看来，文中的女主角只是不主动而已，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靠近的意思，那就不至于写出一本书了。

　　可是开了上帝视角的我们，当然与文中的主人公有所不同，在那些暗暗喜欢对方的日子里，所有的欣喜和迷茫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与对方无关。不过这一切宋梓都还不懂。

　　恍然已到了傍晚，宋梓撑起身子去了资料区。翻看了几本练习册，在数学和英语之间犹豫不决。
　　英语是她的薄弱科目，几乎每次都能考倒数。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宋梓自然想避开主动学习英语。
　　但是去了新学校，成绩太差可不好看，如果被老师喊家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拿起了英语，打算提前预习一下高一的内容。
　　只是在她伸手去拿的同时，有一只白细的手同样也去拿，两人的手背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她抬头去看，是个长得很有亲和力的女孩儿。
　　女孩儿绽着灿烂的笑，明媚地说：“好巧噢。”

　　宋梓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下意识回：“巧什么？”

　　女孩儿扬了扬头，笑容就像被印在脸上，“我们拿了同一本还不巧吗？我刚刚其实注意你好久啦，你坐在那儿看了一下午书。”
　　她手指点了点宋梓那看书的角落。

　　“我也特别喜欢看言情故事啦，你看的那本书我上午刚看完呢，你说巧不巧？”
　　女孩儿眨巴着眼睛滔滔不绝。

　　宋梓有些无所适从，低头说嗯，想转身去另一栏书架。女孩儿追着她眼睛，自顾自地说：“我叫梁光仪，你叫什么呀？”

　　陌生人可以这么无所顾忌地互通姓名吗？
　　这怕不是遇上了坏人，宋梓什么都没买脚步匆匆直接走出了书城。

　　“诶！”梁光仪错愕地看着那个慌乱逃走的身影，好吧，是她太自来熟了？把人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