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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强行唤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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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完全拉开,却又在下一刻被太宰治下意识地想关上,仿佛想将那过于具有冲击力的身影隔绝在外。但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门的移动,太宰治的手僵在门把上,指节泛白。
他被迫完全暴露在石头精的视线下。身高差距此刻显得尤为明显,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兜帽阴影下那双淡漠的、如同蕴藏星云生灭的绿色眼眸。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一种……奇异的冷香,像是雪松与岩石的气息。
太宰治的呼吸有些紊乱,茶褐色的眼眸里交织着惊惧、困惑,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熟悉感。这张脸,这气息……陌生又该死的熟悉,像是在他灵魂最深处烙下的印记,此刻被强行唤醒。
“小石头…”他艰难地吐出这个称呼,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你……这是你的……本来样子?”
石头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微微偏头,兜帽的阴影随之流动,让那完美到失真的下颌线条更加清晰。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往日那种带着温和或无奈的语调,而是变成了一种低沉、平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历经无数沧桑后的倦怠与嘲弄——像极了太宰治在某些破碎梦境里听到过的、属于某个黑暗身影的语调。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从那张薄唇中逸出,“这副皮囊,好看吗?比起之前那副用来哄孩子的样子。”
太宰治瞳孔微缩,这句话的语气,这种漫不经心又带着刺的嘲弄……
“你……”他喉咙发紧,一种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恐惧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令人不安的情绪。他盯着那张脸,目光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无法移开。
“看来,是我之前的表现,让你产生了某种误解。” 石头精继续用那种让人心悸的语气说道,绿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倒映着太宰治有些苍白的脸,“以为可以像只闹脾气的小猫一样,用沉默和别扭来试探底线?还是觉得,我这个监护人,当得太称职,以至于让你忘了……”
他微微前倾,尽管没有实质性的触碰,但那强大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太宰治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泛起的战栗。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太宰治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荒谬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熟悉感。这语气,这姿态,这仿佛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感觉……像毒药一样,既让他抗拒,又莫名地吸引着他。
“我……没有……”他试图辩解,声音却微弱无力。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流连在石头精的脸上,从那冰冷的眉眼,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缺乏血色的、线条优美的唇。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冲动,在他心底滋生。
他想碰碰它。
想用手指去确认,那看起来如同玉石雕琢的肌肤,是否真的如此冰冷。想触碰那眉眼。这种冲动来得如此突然而强烈,甚至压过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心底的怪异感。
这太不自然了。太奇怪了。
“……你看我的眼神,” 石头精注意到了他怪异的目光,语气里那丝嘲弄更深了,带着点玩味,“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还是说,这张脸,让你想起了什么?”
石头精内心笑哈哈,这是你啊首领宰。你那个时候就是这么和我说话的哦。
真好玩。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
太宰治猛地一震,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混乱。
熟悉的陌生人……是的,就是这种感觉!明明从未见过,却仿佛认识了无数个轮回。世界毁灭的碎片,关于港口黑手党天台上那道坠落的身影……模糊的记忆与眼前这张脸产生了诡异的重叠。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那股想去触碰的欲望越来越强,强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这不正常,他知道这不正常,但他控制不住。
在石头精那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目光下,太宰治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带着极大的迟疑和挣扎,抬起了那只没有握着门把手的手。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朝着石头精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冰冷完美的脸颊,一点点地靠近。
动作笨拙,生硬,充满了青春期特有的别扭和不自然,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想要确认什么的渴望。
他想碰触这份熟悉。
想确认这份令他心悸的怪异感,究竟源于哪里?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玉石般肌肤的前一瞬,停滞在了空中。太宰治的茶褐色眼眸中充满了矛盾和迷茫。
手指,就那样颤抖地悬停在石头精冰冷的脸颊旁,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由时间和命运织就的纱。迷茫与那股怪异的熟悉感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石头精没有动,任由那颤抖的指尖停留在咫尺之遥。兜帽阴影下,那双淡绿色的、仿佛蕴藏着无数世界生灭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太宰治,里面翻涌着太复杂的情感,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然。
“看来,仅仅是禁止,反而成了最大的诱惑。”它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首领宰式的、倦怠而嘲弄的腔调,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你想要的答案,不在‘横滨’这个名字里,太宰治。”
它缓缓抬起手,那玉石般冰冷的手指,轻轻点向太宰治的眉心。
“在这里。”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太宰治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不是物理的声响,而是意识深处某种坚固壁垒的崩塌!
轰——!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垮了他十四年人生的记忆堤坝,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不是旁观者的视角,是第一人称的、刻骨铭心的亲身体验——
是黑暗冰冷的首领办公室,肩上猩红围巾沉甸甸的重量,指尖划过战略地图的冰冷触感。
是算无遗策的布局背后,无人可见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疲惫,像毒液一样日夜腐蚀着心脏。
是面对属下时完美的微笑面具下,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渴望解脱的灵魂在无声尖叫。
是无数次站在港口黑手党大厦顶楼,俯瞰着被他用黑暗和鲜血守护的城市,内心一片荒芜的死寂。
是……织田作之助。是那个人死去时,世界色彩随之剥离的极致绝望与虚无。
是最终,站在天台边缘,迎着呼啸的风,身体前倾,感受着坠落时那片刻扭曲的、近乎残忍的“自由”……
还有……石头精。
是以“首领宰”的视角,看到的、感受到的石头精——
是跨越世界而来的、带着非人气息的妖怪,是互相利用又彼此依存的复杂关系,是无数次附身带来的灵魂层面的疲惫与共鸣,是看着它吞噬书页、力量增长时隐秘的担忧与算计,是……最后在那片虚无中,感受到它归来时,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悸动与渴望,以及最终下达“吞噬书”那个疯狂指令时,心底扭曲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快感。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属于“港口黑手党首领太宰治”的黑暗、挣扎、算计、孤独、绝望、以及那深埋的、扭曲的温柔……如同海啸般将十四岁的太宰治彻底淹没!
“呃啊——!”
太宰治猛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向后踉跄,撞在门框上。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瞳孔因为巨大的信息冲击而涣散、震颤。
他想起来了。
不,不是想起来。
是成为了。
他是那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港口黑手党首领。
他是那个亲手将织田作推向死亡、然后独自背负一切罪孽的太宰治。
他是那个最终选择从楼顶一跃而下、寻求解脱的……幽灵。
巨大的认知冲击和情感洪流,让他的灵魂都在战栗。十四年相对平静的生活,在这庞大的、黑暗的、属于成年太宰治的记忆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石头精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青春期少年带着迷茫和叛逆的眼神,而是混合了极致的痛苦、了然、嘲讽、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的复杂眼神——那是属于“首领宰”的眼神。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却因为身体的颤抖和情感的冲击而显得怪异阴郁。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冰冷,“所谓的禁令……是为了保护这个……可笑的我?还是为了…让你自己,不再看到那张脸重蹈覆辙?”
他扶着门框,勉强站直身体,目光死死锁定石头精那张美到犯规、此刻却让他感到心脏阵阵抽痛的脸。
“看着我,”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意,“看着这张……让你想起糟糕回忆、恨不得远远逃开的脸……现在,还多了那些……你和他之间,‘肮脏’的过去和最后的指令…感觉如何?伟大的、创世的神明?”
他用了“他”来指代那个首领宰,仿佛在切割,又仿佛在强调这种身份的撕裂感。所有的别扭,所有的抗拒,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不是因为青春期,而是因为灵魂深处早已烙印下的、属于另一个“太宰治”的、对眼前这个非人存在的复杂情感——依赖、利用、怨恨、以及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的倦恋。
石头精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下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太宰治此刻痛苦而尖锐的模样。
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拉下了遮住头发的兜帽。
如夜色般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那张脸更加惊心动魄。
“感觉?”他重复着这个词,绿色的眼眸中终于清晰地浮现出那沉淀了百年的、无法化开的疲惫与痛楚,“就像看着一颗星星,在眼前重复着燃烧、坠落、然后……我不得不一次次地,试图去接住那冰冷的余烬。”
他看着太宰治,看着那双已然烙上首领宰印记的鸢色眼眸,轻声说:
“而现在,余烬有了温度,却带着燃烧过的记忆…那主人觉得小石头该怎么样呢?”
最后那个称呼,不再是冰冷的全名,而是跨越了时间、死亡与无数世界线,独属于“它”和“他”之间的、带着无尽复杂情感的呼唤。
太宰治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个称呼击中了要害。所有的尖锐和伪装,在这瞬间,似乎都有了出口。
记忆已然苏醒,幽灵已然归来。
那个别扭的、不知情的小治治,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他轻声道:
“让我静一静。”
“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