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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针与手术刀 ...

  •   凌夏已经很久没有涉足铜人的世界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自从她选择西医后,与家里的关系也变得愈发紧张。
      父亲对中医的执着近乎偏执,这份偏执不仅在对中医的态度上,还充斥在凌夏的生活中,使她的人生总是笼罩着一层中药味的阴影。所以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那被中医 “束缚” 的生活。可如今,张国生的信息却再次将她拉回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领域。
      人到中年,时过境迁,好多事情在时间的隐瞒下模糊起来,曾经满腔的埋怨如今也成了说不出口的少女心事,被囫囵吞枣地咽到肚子里去。
      回家的路上,秋风瑟瑟,吹起地上的落叶,也撩动着她的心弦。看着锃光发亮的铜人,凌夏的心中还是淤堵。简单和母亲聊了几句,凌夏便独自走进了父亲的书房。书房里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堆满着有关中医的一切。墙上挂着针灸图谱,桌子上摆放着各种中医古籍,《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都是她儿时的读物。父亲的脸从垒起的书摞中缓缓抬起。
      对视的一瞬,凌夏的心还是猛地揪了一下,熟悉的压迫感袭来。父亲似乎也有些尴尬和紧张,片刻便移开了目光。
      “听你妈讲,你打算跟着张国生去寻找消失很久的天圣铜人?”
      “嗯,铜人的针灸穴位标注我从小就看,如果能够见到原版的天圣铜人,我想会填补很多医学上的疑点”。凌夏谨慎地向父亲阐释自己要去的理由。
      “哼”,父亲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笑。
      “这次又是决定好的通知?你真是太有主见了,当初让你学中医你非要学西医,怎么?西医学不下去了?又想重新回来研究中医了?还参加这么不要命的探险。”明明是不愿女儿冒险,但话说出口总是这么伤人。
      “我不明白了!”凌夏嗓音陡然拔高,震得案头药碾的铜柄微微发颤,“从小到大,我选西医你反对,如今寻铜人你又冷笑——是不是我呼吸的方向都得合你心意?”
      父亲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击向地面,谈话又一次的不欢而散。
      张国生站在老槐树下,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已读未回的信息。暮色渐沉,路灯在他脚下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刀。远处传来高跟鞋叩击青石板的声音,他抬头,正对上凌夏微红的眼眶。
      "你倒是会挑地方。"她在他面前站定,语气里带着刻意疏离的刺,"小时候每次被训哭,你都带我来这棵树下偷摘槐花。"
      张国生轻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个纸包递过去。
      “糖渍的,你以前说苦的时候吃甜的能冲淡。”纸角渗出蜂蜜的黏稠,裹着几粒风干的槐花瓣。凌夏接过去,指尖顿了顿,终究没拆开。
      "你这次去,你父亲什么态度?"他斟酌着开口。
      "不需要考虑,反正他又不会认可我。"凌夏打断张国生,声音陡然冷硬。
      还想说些我们已经这把年纪了,凡事看开些诸如此类的话,看着凌夏泛红的眼角,张国生还是咽了下去。
      沉默片刻,张国生拿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册子,封面用朱砂潦草写着《天圣针灸图考》。
      "这是你十岁那年从老宅阁楼翻出来的,还记得吗?"他翻开内页,里面写着凌夏父亲用朱砂笔批注的蝇头小楷:"足三里偏移三厘,疑为靖康战乱时摹刻失真"。
      "你后来偷偷比对过凌家藏的明仿铜人,发现涌泉穴的鎏金标记比宋代拓本还高了半寸。"张国生指尖轻点残卷上模糊的穴位图,
      "当时你说,战火焚毁的不仅是器物,连记忆都会被篡改。那时的你说出这番话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伸手抚过父亲一条条批注的字迹。那些被药碾声惊醒的深夜,父亲伏在案头修补残卷的侧影,还有自己赌气用钢笔在古籍扉页画的鬼脸,此刻都化作细针扎进太阳穴。凌夏剥去糖衣,蜜糖在舌尖生发的甜与十岁那年初尝九蒸九晒熟地黄的苦涩重叠。潮湿的夜风穿过槐叶,带起书页哗啦作响,恍如旧时光在呼吸。
      "去吧"。她终于说,
      "或许走过这一趟,我能理解他也说不定,这中医到底哪里值得他一辈子都扑在上面。"
      远处的车灯闪烁,示意张国生若是谈好了就带凌夏上车。
      张国生攥紧凌夏的手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寻找天圣铜人碎片的凶险比你想的要大得多。"
      "你早知道这些危险吗?"凌夏挣开他的手。
      "知道。"他喉结滚动,"所以更怕你跳进来。"
      “那你呢?既然危险你为什么跳进来?”凌夏反问。
      “我...”张国生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多张脸,李长河的、李琼斯的;还有无数为文物修复努力的人。
      “我和文物打了一辈子交道,看着那些出土的也好,流亡海外终于失而复得的也好,这些都是文明的延续和象征,是一个国家曾存在过辉煌过的证明,我做不到看着文物一件件消失。”张国生说了一个最像样的理由,未说出口的是如果可以他情愿自己去,也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去牺牲、去送死、去受伤、更何况还是他亲近的人。
      车灯忽明忽暗间,她看见他脖颈上那道淡疤。那是十五岁那年,他为护住她被失控药碾划伤的痕迹。记忆如银针猝然刺入穴位,酸胀从心口漫到眼底。
      "走吧。你有你的坚守,我也有我的理由,我们年龄不小了,自己的命都在自己手里。"凌夏朝汽车走去,风衣下摆扫过石凳上散落的槐花,
      张国生望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年阁楼漏雨的黄昏。十四岁的凌夏踮脚去够最高层的医书,灰尘簌簌落在她发梢,她却对着《千金方》残缺的扉页笑:"张木头你看,这里原本该有幅铜人图的——就像等着谁来找回它。"
      引擎轰鸣声中,张国生摸出怀里的《王氏秘传》,那是早些时候张国生去见凌夏父亲告诉他铜人之事时,凌夏父亲从尘封的保险箱里拿出摔在他面前的。
      "她要做的事我一向拦不住,你若护不住她,我就让你和我这老骨头一起上西天。"
      车灯刺破夜色,像一柄割开迷雾的银针,而她与张国生的影子交叠在石板路上,恍如两道倔强的药引,终要熬成一帖解不开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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