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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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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升级的感染监测系统开始试用,第一个试用对象是安舜,检测出的感染值是19.5%,治疗后再检测,感染值是0.01%。
顾主来接。
安舜仍旧是那副很青春,拽拽的模样。李铭进去的时候,它挑挑眉眼,“你来了。”朝他走过去,“要一起走吗?”
它是18岁的安舜,它只有安舜18岁的记忆。在李铭的那片记忆里,安舜就是这样的。
那是放学的时间,安舜朝刚回教室的他走过去,李铭以为这也会是很多次擦肩而过中一次。安舜却停了下来,偏来头,问他要一起走吗。
李铭连连点头,走,一起走,一起回家。
那年,安舜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好,学习成绩也好,人也好,表面上看起来拽拽的,但对谁都好,谁都喜欢他。李铭也不例外,无论什么时候——写作业,看课本,吃饭,走在操场,都会不由自主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像每个人那样。
但他们从没交集。那是第一次,安舜走到他面前,问他要一起走吗。
他们一起回家,一起走过梧桐道,一起追校车。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斑斑屡屡落在安舜眉眼,将少年眉眼晕得如梦境般美好。
安舜总是走在他左边,下雨走左边,太阳走左边。李铭问他是不是很喜欢左边。安舜说,可以保护你呀。
他们的学校在右边道路,李铭的左边是车道,安舜走在他身边,将车流和他隔得清晰分明,但隔不了天意弄人。自动电车失了控,撞飞了安舜。
李铭被推出去的瞬间,第一次发现力量很大的安舜竟然也能那样轻飘飘,轻飘飘地被撞飞出去,飞了十几米远,在地上流出一滩血水。
太阳随着血变暗了。
夕阳的光从半开的窗户落进来,李铭手指划在它的背脊。触感柔软的肌肤在指尖下轻微颤栗,安舜匐在水池台上,仰头问他:“你会抛下我吗?”它的声音细碎的,轻颤着,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他。
“不会。”李铭亲在它背上。手从背后绕到前面,握住它撑在台面上的手指,十指相扣,细细研磨它指骨的伤,那里是他打篮球受伤的地方,一直以来没好全,留下淡淡的伤痕。
李铭吻住它,轻轻吮着那道痕。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走?”眼里情欲褪去,它转过身,冷冷将他盯着。
那种目光,是凄惨阴冷的。它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了,把我送回去。我知道。”
李铭往后退开,脸上的情绪瞬间变了。他有些痛苦地望着对面的机器人,熟悉的脸孔,熟悉的身体,却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它又变了。
“你不是他……”
“对,我不是他,我一直都不是他。可我就是他,你知道他18岁之后的样子吗?你知道他18岁后会怎么样吗?我不是他?不,我就是他!一直都是他!”
“我按照你记忆里的他出生,我按照他的样子成长,今年,我19岁了,19岁的他就是这样,我这样,我怎么不是他了?”
“是你在执着,是你接受不了他活到19岁。”
安舜走近他。将他摁死在椅子里,它弯下腰,双手钳住他的手,它说:“阿铭……我就是他,是你变了,你接受不了我长大了。”
“阿铭,你在长,我也在长,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呢?我都可以接受你有别人,只求你别把我赶出家,我都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呢……”
“阿铭,我真的很喜欢你呀。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好可爱,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接受我呢……”
安舜抚上他的脸,一点一点从额间摸到眼尾,到鼻梁,顺着脸颊滑到唇边,卡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看看我,阿铭,看我——”
“我出生时是18岁,今年是第二年了,一年了,我长大了,我19岁了。没有谁是永远18岁的,你应该承认,你应该接受呀……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最爱的人,你应该接受我的……”
“阿铭,不要再执着他的18岁了,你应该爱的是我,我19岁,我19岁了,阿铭,你还没给我过过生日呢……”
“什么时候给我过生呢,庆祝我的19岁,阿铭,你说,什么时候呢?”
“说话呀,阿铭,说一句,就说一句。”
手里的人紧紧皱着眉,脸上的神情非常痛苦,那张单薄的唇闭成一条直线,渐渐闭上了眼,仿佛很难看它。
它的瞳孔渐渐红了,掐住下颌的手渐渐使了力,迫使他张开口说出话来。
“你不是他。”
李铭张开了眼,看着眼前的机器人,像在看一个极度陌生的人。
“那你想怎么做呢?”
“他们救不了你。你应该回到你原本的地方。”
“我原本就在这里啊……”
“不是。”他冷漠到令人感到恶心。
眼泪从瞳孔流出来,捏住下颌的手指逐渐下滑,掐住他的脖颈。
“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啊。可是,阿铭……”
可是,它很爱他啊。从出生起就迷恋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那么温柔,温柔地对自己,将它好好照顾着,珍惜着。他那么爱它,它也那么爱他。
只不过是它长大了,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继续爱它了?
为什么就要抛弃它了?
它想不明白,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手指慢慢收紧,它掐着他的脖子,一点一点用力。那双拟人的通红瞳孔出现了漩涡,像勺子搅动了咖啡液,混沌不堪,它喃喃念着:“阿铭……”
“不要抛弃我……”
“别送我走……”
“我那么爱你……”
……
李铭死了。
许多是一周后知道的,李铭借了五千万的高利贷,债主上门收债,却发现人死了。放高利贷的人追查到那笔钱入了公司,被李铭用来订制机器人,于是想回收机器人抵债。结果机器人不见了,派人到公司来,要查机器人定位。
公司曾经因为高利贷有过一段很麻烦的纠纷,从百年前,公司便禁止与高利贷款进行交易,特别是这种涉及记忆抽取的私订客户,每个私订客户都有很高的门槛,会做背调。
李铭的背调是完全符合规定的,电器大亨李家的三儿子,不差钱的主,但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不差钱的主是借高利贷来私订机器人。
公司吃了一亏,召开紧急会议,从上往下再次严格私订条款。
许多开始加班,每天不是开会就是和程序部一起研究感染系统,或者配合警方查找安舜的定位——警方怀疑机器人感染后杀死顾主逃跑了,他是安舜的设计人,不得不配合调查。
李铭是李家儿子,新闻隐瞒真相,将死亡原因归于工作太累,熬夜猝死。
安舜的定位芯片被去掉了,最后一次定位在李铭公寓,程序部配合卫星检测,也没检测出安舜的位置。
公司、高利贷、警方三方胶着,公司里的氛围持续低压。许多已经连续加班一个多月了,偶尔回一次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司。
最后,公司和李家达成了协议,警方那边的搜查被压了下去,许多难得有丝喘息的机会,提前下班回家。
出公司时,看见外面的天光与霓虹灯,人都是飘的。
钱来扶他到花坛边坐着,将带来的暖胃汤喂他喝一些,“是不是又没吃饭?”
许多加起班来总是不爱吃饭,问就是没时间。能多喝两杯水都算他厉害了。
许多靠在它肩膀,汤是暖的,它的肩膀是凉的,夏天夜晚的风也是凉的,凉得人舒服,连日来的压力都被凉散了些。
“忙,没时间吃。”许多回答它。
“上厕所没时间?”
“有……”
“那吃饭没时间?”
许多说:“有个客户死了,警方怀疑是被机器人杀的。”
“又不是你杀的,关你吃饭什么事?”
“机器人是我设计的……”
“你设计的机器人那么多……”
“这个不一样。它跑了,警察要它,高利贷要它,公司也要它……”许多趴在它肩上,声音低了下去,“累……想睡觉。”
“那我们回家。”
“不想动。”
“我背你。”
钱来拧上杯盖,杯子有一根长长的绳子,它把它挂到脖子上,在许多身前蹲下来。
许多感到不好意思,钱来的手往后抓住他的手,将人往背上拉。贴上背的瞬间,许多所有的不好意思都变成了理所当然,钱来的背让他感到轻松,非常轻松。他安安心心趴在它背上,被它背着往家里走。
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从他们身上掠过,公司的广告在身后循环播放。
钱来用带着些警告的语气说:“以后再不吃饭,每天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夜里十二点,我准时闯进你们公司给你送饭。”
“你知道一个机器人擅自闯入你们公司意味着什么,特别是你们现在这样。”
“你在威胁我吗?”许多笑着问。
钱来点了一下头。
“那你真的挺坏的。”
“还有更坏的,要不要试试?”说着,拢着他腿的手在他的膝盖窝里挠了挠,登时痒得许多笑得在背上扭来扭去,几乎要掉下去。
它牢牢搂住他,就挠了两下,却让许多笑了好久。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他环住钱来脖颈,冰冰凉凉的,脸贴在它的颈窝,走路时,额头时不时蹭到它的侧脸,也是凉的,凉得真舒服。
舒服到……“不想上班……”他喃了一句。
钱来说:“那就不上。”
许多笑着问:“那28888的菠萝谁买呀?20w的大闸蟹谁买呀?”
钱来说:“不吃。”
许多说:“你不吃,我想吃呢。”
钱来低下头,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斜斜地叠在前方,他们踩着他们的影子一直走,一直走,往家的方向走。
家明明挺近的,但走了很远很远,很久很久都没到。
许多睡着了,睡得很沉。
钱来停下来,他也没醒。
商场橱窗映出他们的身影。钱来看见背上的人瘦了,比第一次见面更瘦。衬衣都变得有些大了,露出衣摆空空里那没什么肉的腰。
他一直都很忙,忙来忙去人忙瘦了也没一件事是为自己忙的。
钱来生气地抖醒他,问他:“我帮你找到那东西,你会喜欢我吗?”
许多迷迷糊糊的,茫然地看了眼四周,还没到家,又趴了下去,声音嘟哝,“不找也喜欢……”
“那你说一句‘你喜欢我’,我们回家睡觉,想睡多久睡多久,没人吵你,你还有菠萝和大闸蟹吃,不会再为这些事烦恼。”
钱来等着,等了很久,背上都没声响,回应它的是夏天的夜风,主城的霓虹灯,电车急驶的风声,还有他熟睡时喷洒在脖颈和耳后的温热呼吸。
他又睡了过去,比刚才睡得还沉。
钱来看着橱窗映出来的许多,站在那儿,一直看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