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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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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山雪被禁足的第八日傍晚,红璎推开门进来轻声笑道:“方才牧笛来说,御寒的衣物还有防冻药膏全都备足送到了咱们公子手里。奶奶只管放心吧。”
万山雪略感欣慰,抚摸着手中即将完工的棉甲说道:“今明两日将这几件棉甲赶制完工,咱们就可歇歇了。”
红璎又道:“牧笛还说,二爷跟太太吵了几句,二爷据理力争要奶奶出去看看公子,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面。太太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奶奶也不必听了,总归,公子参军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橘霜咬断棉线,抬头笑道:“怎么又改口了?一会儿姑娘,一会儿奶奶,我听着都头晕了。”
红璎笑道:“从前眼瞧见奶奶受气,整日一肚子憋屈,总想在细致末梢上都争口气回来。如今既扬眉吐气了,奶奶姑娘不过是一个称呼,便无所谓了。”
万山雪颔首道:“红璎这话不糊涂,老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未必指的单是钱财上。人过得顺畅时,心境宽和,小来小去便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了。”
橘霜取出上次万山雪从兰家带回的兰蘅遗留之物,说道:“奶奶方才说,要点缀些什么上去?”
万山雪从匣子底层拿出四枚仅有的和田玉平安扣,摩挲半晌,说道:“这四枚平安扣分别缝进护心处吧,护佑他们平安顺遂。若是有多的,真应该给青鲤和金鲤也各缝上一枚,帮了我们不少忙。”
红璎道:“心意到了就很好,这几日为缝制这六件棉甲,熬得眼下都青紫了。后边的活就交给我俩吧,奶奶好生歇息歇息。”
橘霜走到门口向外一张望,抢着将棉甲都夺过收起,万山雪会意,坐在桌前继续抄写金刚经,对进门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崔明之大步进来扫视一眼说道:“不想抄就不抄了,上面的墨迹都干透了,这会子听见我来了又装模作样。”
万山雪也不回嘴,只管一笔一划写下去。
“毓儿要去北疆参军之事,是你所为?”
他连问两声,不见万山雪回应,便夺过她手里的笔,往砚台里一扔,溅起几滴墨水,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左臂上。
“弟弟志在报国,我这做姐姐的,总不好拦着。”她不紧不慢拿起帕子擦拭手臂。
“报国?自己亲弟弟你心里没点数么么,想光耀门楣也看看是不是那块料子。北疆苦寒之地,先不说他能否立功,从小娇生惯养的,若是耐不住违反禁令做逃兵,是要连累三族的。就是黎家,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呢?一代代男儿马革裹尸,一家子人如同活在坟里。”
万山雪只是沉默,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没有营生可干,你为何不跟我说?既不是读书的材料,便跟着我做生意去,体面又安稳,岂不胜过刀头舔血百倍?”
方才写了大半夜的纸上也溅了墨,万山雪将那一页纸裁下,说道:“人各有志。”
崔明之气得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回身拉过一把椅子说道:“我不与你吵,咱们好好说。你母亲去得早,就这么一个亲手足,自然是留在身边互相有个照应的好。今年北地寒得早,咱们崔家要奉命往北疆运送棉布,你若真想历练他,我让老道的伙计带着他走一趟,既能长见识,挣一笔钱,也不至于被绑死在军营。虚名怎如银钱握在手里来得实在?再说他也是订了亲的人,咱们便是舍得,人家姑娘也愿意苦苦等着么?”
“二爷考虑的极是,若是这话说在一个月前,我也会极力赞成。可如今已经是谈妥的事情,毓儿想尽法子,好容易求得人家黎将军同意,是反悔不得的。”
“小舅子的事儿,做姐夫的管不着,外三路的阿猫阿狗倒能决定,这是什么道理?参军也要走正经流程的,你这会子说一句舍不得,再加上江心澜帮忙说话,黎将军难道还会怪罪不成?”
万山雪只觉得脑袋发蒙,不想再争吵下去。
她按着太阳穴,忽地轻笑了一声:“二爷前几日才说过的话,我不敢忘记。为了娶我,不仅花费五六千银两,还舍出了二爷名声,能在崔家安稳度日,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如何能让弟弟再来沾崔家的光?”
崔明之猛地起身,玉带扣撞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万山雪,你非得带着刺跟我说话?”
万山雪垂眸道:“实情罢了。”
这时红璎在外面清脆说道:“二爷,奶奶,牧笛送来了一个请帖,说是明日万府为大公子践行,相府和黎府都送了帖子,请二爷和奶奶前去作陪。”
万山雪接过请帖,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房间里再度陷入死寂。
崔明之站在窗前,背影僵硬,许久才听他长吁一口气,转身走回她面前。
“那些话……是我不好,对不住,我只是气头上所说,当初娶你我虽然不情不愿,可那些花销我从没放在心上。”
万山雪的手顿住了,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崔明之的软话,心头漫起一波一波的酸楚来。
“毓儿若真想从军,我去找兵部打点一番,让他留在辎重营。不必上前线,是个拿得出手的肥差事,将来就是到岳家腰杆也硬挺。”
她思忖半晌说道:“多谢二爷愿意真心相助,我感激不尽。只是弟弟素日所为,二爷想来也是清楚的,与一众游手好闲的子弟整日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我想他需要真刀真枪的历练。或许我这话在二爷看来幼稚,世人都在权衡利弊,求最小付出最大收获,可我想,能为热爱之事去打拼付出,快意余生亦很值得。”
“哪怕牺牲也在所不惜?”崔明之冷笑道。
万山雪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她抿着嘴唇点点头。
“既然你执意如此……”崔明之拂袖而去,“那便罢了。”
*
用过晚膳,忽地下起雨来,初时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竟成暴雨之势,还响起了阵阵闷雷声。
醉仙楼的一个雅间里,黎偃松与江心澜对坐窗边,面前几碟小菜,可谁也没有动筷。
黎偃松能感觉到她眼里的探询之意,却顾左右而言他,江心澜端起杯子:“还准备瞒到何时?”
黎偃松淡淡笑了:“我不是有意瞒你,原想着可以永远藏住的……”
江心澜摇摇头:“这些年了,你的狗脾气一点儿没改,不做便罢,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我真做梦也没想到,你居然……不是,黎偃松,你真好本事啊,每次交集我们不是都在场么?到底何时而起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要藏住,要藏好了。否则这世间污水都会泼向无辜的她。”
“心澜,我从前不知道心动是怎样的感觉,遇见她我方明白。我亦辗转反侧想过千次万次,为何是她?为何偏偏是她?”
黎偃松的眼睛渐渐红了,他看向窗外,自顾自说下去,“我第一次跟着师父出征,在戈壁滩上看见海市蜃楼,明明知道是虚幻,还是忍不住朝着那里走去。”
“或许,她就是我的海市蜃楼。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江心澜蹙眉道:“对我而言,你好,万姐姐更好,可是你俩……这恐怕只是你的执念罢了。爱这件事,我是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至少要彼此接触要互相了解,要相互磨合……总之,在我看来,你的爱意起得太过荒唐。”
黎偃松沉吟半晌说道:“也许爱如衣裳,有很多样式。”
“我不是想要否定你的感情,只觉得这样太苦了,对方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心意。是,她要离开崔家,可她一定会对你心悦么?将来……我简直不敢想这条路有多难。”
黎偃松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是,所以我不执着于得到。”
江心澜仰天长叹:“老天做什么要生出这么多痴男怨女来,我真理解不了啊!”
“有一天你遇到那个人,便明白了。”
“谢谢黎大将军,您盼我点儿好吧。”
两人前后走出雅间,忽地看见斜对面连廊上,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正搀着崔明之踉踉跄跄走过来。
江心澜眼尖,拉着他避到一旁说道:“那姑娘你可还记得?正是崔明之的表妹乌思羽,对他很是爱慕。”
走过他们方才坐的雅间,往东边一排全是住宿的。
前面有小二引着,眼见就要踏入屋子,黎偃松忽然走出去喊道:“崔兄。”
乌思羽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们,笑得很是勉强:“原来是黎将军和江姑娘。我表哥跟表嫂为了一点子事情闹起来,喝得醉醺醺的。外面下着雨,我正没愁没法处,送他先去歇息片刻。”
黎偃松走上前去,接过不省人事的崔明之:“那恰好,我送你们回府。”
乌思羽脸色微变:“不必劳烦将军,我……”
黎偃松不予理会,已经扶着人走开了。
江心澜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乌姑娘不必客套。”
到了崔府门外,黎偃松将他崔明之交给管家,便转身离开。
江心澜不解道:“我真不明白,听万姐姐说,他们表兄妹素日就暧昧不清,腌臜之事若是成了,万姐姐岂不是离开得更快?你们的可能性也大一分,这正人君子你是非当不可么?”
雨丝落在黎偃松的肩头,他的目光沉沉,望向崔府深处。
就是这样一座只有黎府三分之一大的院子,困了她整整三年。
良久他才轻声道:“若是今夜我袖手旁观,来日难堪的仍旧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