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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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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万山雪和乌思羽正听江心澜眉飞色舞地讲北疆的特色风俗,忽听“铮铮”两声如银瓶乍破,泠泠淙淙传了过来,紧接着有袅袅女声响起。
那歌声如同九天泄下的一股凛冽山泉,涤尽周遭喧嚣,虽听不清楚词曲,可那声音极美妙,唱到婉转处犹如早春黄莺在梅梢试啼叫,到高处又如云似雾,轻盈空灵。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唯有那清丽的余韵,仍似有还无地缭绕梁间。
江心澜叹道:“真好嗓音!”
又是一阵琴音,这次的歌姬想来年岁还小,声音脆生生、清凌凌,叫人想起秋季才摘的莲藕菱角,扑鼻的水润鲜甜。不同于前者的宛转悠扬,她的腔调带着豆蔻年华的少女独有的娇憨明媚。
万山雪替江心澜倒上杨梅酒,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咱们也请一班子来。”
江心澜摆摆手道:“不了不了,沾沾光即可。咱们是图热闹听小曲儿,回头传到我娘耳朵里,又该满院子追着骂我了。”
万山雪奇道:“山高皇帝远,夫人如何能知晓?难不成黎将军和景副将还会告状?”
“他俩倒不会。我防的是我自己,在我娘跟前儿口无遮拦习惯了,怕一不小心出卖自己。”
万山雪发现每接触一次,对她的喜欢就会加深几分,笑道:“夫人和将军就只姑娘一个宝贝女儿,便是说漏嘴,夫人是假打,姑娘也是假害怕,何况还有江将军护着呢,怕什么?”
“得了,别看我爹威风凛凛的,这辈子最怕三人,顶头自然不消说是皇上。没成家时怕我祖父,成了亲最怕我娘。我要有胆子惹我娘动怒,他真能从北疆赶我回京城来。”
万山雪听她说的有趣,吃吃直笑,回头劝乌思羽吃酒时,才发觉她脸色不大好,她的嘴唇极力抿着,一只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还竭力维持着唇边的三分笑意。
她心底一声叹息,只装看不见:“妹妹也听得这般出神,别忘了吃酒,杨梅酒吃不醉人的,多吃两盏也无妨。”
“二哥哥他……他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找歌姬,嫂嫂不管管么?”乌思羽艰难地说出口,眼圈儿已经泛红了。
“咱们玩咱们的,理他们作什么?再说了……”她看了一眼江心澜,“江姑娘不是外人,妹妹且看平日你二哥待我是何等厌烦,这会子当着众人给他没脸,他难道就会听我的?”
乌思羽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静静坐了一会儿,起身向江心澜道歉:“江姑娘,真对不住,大约这杨梅酒酒劲儿太大,我头晕得厉害。改日再向姑娘赔罪。”
“是不是昨儿贪玩太过,没睡好所致?”
万山雪替她找了个台阶,“我叫金鲤去给你安排个房间歇息歇息,好难得见江姑娘一次,待会儿若好些了,再来听姑娘讲一些奇闻轶事,岂不好?”
乌思羽没再坚持,由丫鬟陪着出去了。
她才一走远,江心澜就一脸好奇凑过来:“那屋听小曲儿,乌姑娘怎地生气了?她是不是对黎偃松有意?还是景明洲?我可以帮忙牵线的哟。”
万山雪哈哈大笑,江心澜八卦的模样也太可爱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武功高强的女侠也会有这样小女儿的一面。
“这会子没外人,告诉姑娘我是不怕的,我们这个表妹,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喜欢我夫君。”
江心澜登时大失所望:“真没劲!长这么好看,眼光可不怎么样呢!”
一时发现失言,赶紧找补:“好姐姐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崔二爷不好,我的意思是,依着崔家的家底和她的容貌,完全有很多可选余地的……”
万山雪笑着晃了晃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别急。方才承蒙你一声姐姐,我可就厚脸受了,好妹妹。”
“好,咱俩合得来,以后就姐妹相称吧,不要再夫人来姑娘去的了。”
万山雪欢喜极了,随后低声说道:“其实我夫……崔明之这个人挺好的。”
“他具备令人心仪的大部分条件,外形、性格、能力与家世。思羽打小跟着父兄走南闯北,是见多识广之人,能心悦他,也足以证明这一点。他只是……只是对我一个人不好。”
原以为说出这个事实会很难堪,可脱口之后,她陡然觉得浑身一轻,眼里氤满了泪水。
江心澜手足无措:“啊这,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好,好姐姐你别难过啊,我真不会哄人……”
万山雪又被她逗笑了:“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可惜得很,少女时期最纯真的感情,给了一个厌恶我的人。那样全身心的信赖爱慕,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那有什么可惜的?感情又不是不可再生之物,给了就给了。回到当时的心境,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要苛责过去的自己。”
万山雪拭泪细想,果然有理,若回到过去,按着当时的处境心性,确实还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江心澜关切地问道:“你还好么,姐姐?”
万山雪笑道:“有江女侠这个开心果陪着,我再不开心,当真是不知好歹了。”
“我是说乌姑娘心悦崔二爷这事儿,你日日面对,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从前会,如今不会了。”
江心澜点点头:“这就对了。”
两人转而聊起许多从前的趣事,越聊越投机,万山雪自小除了家里人,没有密友。江心澜是第一个她想要了解并且靠近的姑娘。
隔壁的歌声一曲接着一曲,听到美妙的,两人就不约而同停下来细细赏玩,不感兴趣的就继续闲聊。
万山雪忽然想起昨日她的不快,踌躇片刻问道:“昨儿在将军府里,妹妹从外面回来时,怎么瞧着脸上不高兴呢?”
不提还好,提到这一茬,江心澜又愁眉苦脸起来。
“你不是瞧见了那副地舆图,我打小就对这些感兴趣。裴老爷子的名声你肯定听过,他研究出许多绘制地图的法子,后来者都躺在他老人家的功劳簿上,直接搬用即可。只是现有的许多地舆图不够详尽,而且我跟在爹爹身边行军打仗时,发觉地图上都多少有些谬误,在打仗中可能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为此我想自己来亲自测量绘制边疆地舆图,有好些疑问想跟裴老爷子探讨探讨,可是他老人家年岁大了,不见外客,我去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而裴家那样大的家族,后人竟没有一个从事这行的了,故而烦恼得很。”
极少遇到坎坷的江心澜满脸挫败感:“我找许多人打听过,裴老爷子除了看书绘图之外,没有什么癖好,我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万山雪亦是从小听着裴元淳的故事长大的,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这老爷子不好美食,不碰酒色,唯一喜欢的不过是饮茶。曾有人为了求见,送了价值万两的上好茶叶,可他不仅不肯收,还说茶本是天地所生草木,沾染铜臭未免失却本味,一年四季,只令家人采摘些山间花草制茶。
万山雪想了想说道:“姑娘画地图是为将士们行军打仗所用,本就属于国事,若是以将军名义求见,裴老爷子想来会松动些。”
“我甚至还想过让黎偃松从皇上那儿请一道命令呢,可裴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这般强行逼迫人家,实在过意不去。再者也有狗仗人势的嫌疑。京城位高权重者何其多也,这个口子一开,以后都效仿起来,裴老爷子定然没有清净日子过。”
万山雪苦思冥想,只恨自己脑袋如榆木,想不出好的主意帮她解困,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陷入沉默里。
“是了,”江心澜拿出一个荷包,“我今儿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希望姐姐不要嫌弃,哎不许动,回去再打开。”
听她如此说,万山雪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坚持要打开,里面果然是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这……”
“你赶快收着吧,这会子你不收,回头黎偃松还得央我给你送。再要找一个没有旁人打搅的时候可难了,总不好大喇喇送到你府上去。”
她凑近低声说道:“再者说,过几日黎家老太太贺寿,你们少不得也要到场的,我虽然不当家,也很知道柴米油盐贵,夫家再好,也不如你自己手里丰裕来得自在。别跟我客套了,姐姐。”
万山雪捏了捏她的脸颊:“难为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许多道理?我婚前若有你这脑袋一半灵光就好了。”
“什么脑袋灵光,全是经验之谈。我一惹我娘生气,她就克扣我的钱,故而我从小就知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万山雪被她一脸郁闷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这时乌思羽身边的丫鬟来了,说道:“二奶奶,我们姑娘歇了会儿仍嚷嚷头疼得厉害,想回府里去,请问二奶奶是要同行,还是分开走?”
恰在这时,隔壁席也散了,万山雪意犹未尽地执着江心澜的手:“好妹妹,若是能时时见到你,说说心里话,该有多快活。”
江心澜顽皮一笑,低声戏谑道:“这个容易,乌姑娘不是心悦崔二爷么?咱大方点儿拱手让给她,待回北疆时带上你。我娘最喜欢你这样文雅端庄的女子,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万山雪眨眨眼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