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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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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公主满脸愠怒地拂袖而去,她一走,温修远瞬间卸去了全身的防备,一个箭步冲到星澜身旁,双手急切又轻柔地扶起她,满眼皆是心疼。
星澜此刻发丝凌乱,衣衫褶皱不堪,脸上还残留着泪痕,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温修远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的目光在星澜身上来回游走,似是要确认她是否还有其他的伤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开口问道:“星澜,你怎么来了汴京?”
星澜抬起头,直视着温修远,反问:“你不希望我来吗?”
来公主府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温修远是不是迫于权势,才陷入这般身不由己的境地,方才亲眼目睹他与昭华公主之间剑拔弩张的对立状态,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想到这,星澜不禁眼眶泛红,愤愤不平道:“修远,你是不是被逼的?便是贵为公主,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这大盛的天下,难不成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她怎能如此强抢他人未婚夫婿!”
温修远仿佛吞下了满嘴的黄连,心中满是苦涩,他仰头望向中堂的雕花穹顶,自嘲一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这个世道,皇权大过天理王法。”
他曾经也以为凭借一腔热血,便能蚍蜉撼树,可母亲的死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彻底看清了现实的残酷。
星澜不以为然,眼中满是倔强与不屈,“就算这世道不公,大不了,咱们到地底做一对苦命鸳鸯,也总好过你受这窝囊气!”
这番视死如归的话语让温修远立时清醒过来,如今,星澜已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他绝不能让她再有任何闪失。
于是,他咬了咬牙,违心地开口:“昭华公主的确逼迫过我,但我也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忠贞不渝。在这遍地权贵的汴京城,我无权无势,想要出人头地,难于登天,可一旦成为驸马,便能平步青云,尽享荣华。在功名利禄面前,爱情……又算得了什么?所以,还请你不要再出现,莫要影响我和公主之间的夫妻感情。”
星澜瞪大双眼,仿若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言论,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与她海誓山盟、柔情蜜意的男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温修远不敢直视星澜的眼睛,昧着良心点头:“自然。”
“你撒谎!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为了增添话里的信服力,温修远强迫自己迎上了星澜的目光,故意用最冷漠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你若识趣,便该自行离去,莫要再做无谓的纠缠。”
果然,此话一出,星澜眼中原本闪烁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泪水像断线珍珠一样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温修远瞧见星澜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亦是痛如绞割,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强忍着想要紧紧抱住她的冲动。他深知,唯有这般决绝,才能护她周全。
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交子递给星澜,“这是一千两银票,你拿着,汴京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江宁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星澜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叠银票,只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她抬手一挥,狠狠将银票打落在地,嘲讽道:“一千两,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果然做了驸马之后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千两来打发我……你可真大方啊!”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想把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委屈、痛苦以及此刻的失望,全都通过这几句话宣泄出来。
温修远心头滴血,被刺得哑口无言,他不能为自己辩解半个字,只能独自承担这个“攀龙附凤”的骂名。
见他一言不发,星澜愈发失望透顶,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擦干泪水,抬手从头上取下那支芍药花玉簪,这支簪子曾承载着他们许多甜蜜的回忆,如今却成了最讽刺的物件。
星澜素手一扬,将簪子狠狠摔在地上,簪子不堪受力,瞬间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你我形同此簪,一刀两断!”
语毕,她迅速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单薄的脊背挺直,一步都没有回头。
温修远呆呆地望着星澜离去的方向,双腿仿佛被钉住一般,无法挪动分毫。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缓缓蹲下身子,颤抖着拾起地上的簪子碎片,想要将它恢复如初,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任凭他如何努力拼凑,碎了的东西都无法再复原,人心亦如是。
***
这繁华喧嚣的汴京城,恰似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有人于暗处黯然神伤,泪湿衾枕;便有人在明处纵/情/欢愉,醉生梦死,尽享这温柔乡的旖旎。
矾楼,作为汴京城里首屈一指的销/金/窟,雕梁画栋,金翠耀目,处处透着奢靡之气。此刻在它的某间阁子里,正弥漫着馥郁的酒香与悠扬的音律,仿若尘世中的一方极乐净土。
两位锦衣华服的俊秀公子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锦缎坐垫的胡床上,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琼浆玉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身着墨绿圆领锦袍的郎君,头戴一顶精致的交脚幞头,幞头两侧的飘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为他增添了几分洒脱随性。
他正是英国公府的世子贺逸舟,此刻的他听得如痴如醉,狭长的眼眸微眯,薄唇轻启,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时地跟着音律有节奏地打着节拍,身体也微微晃动,仿佛已与这琵琶曲融为一体,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另一位郎君身着白绸交领上襦,外罩一件魏紫鹤氅,那魏紫的颜色鲜艳夺目,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俗气,反倒衬出他超凡脱俗的气质来。
他玉冠束发,面容白皙如玉,剑眉斜插入鬓,双眸深邃如幽潭,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国舅府的二公子萧烨。
他单手支颐,手肘撑在窗边的栏杆上,手指轻轻搭在脸颊旁,另一手则把玩着一只青瓷酒盏,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汴河。
州桥横跨汴河之上,宛如一条巨龙卧于水波,桥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贩夫走卒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马车的辘辘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
突然,一个孤单落寞的身影闯入了萧烨的视线。
那女子身形单薄,仿若秋风中的残叶,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独自伫立在桥上,一袭素色的衣裳在风中轻轻飘动,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似芙蓉泣露,惹人怜惜,她神情悲戚地望着滔滔不绝的汴河水,眼神空洞而绝望,也不知遭遇了怎样的伤心事,让她如此肝肠寸断。
就在萧烨心头一紧,怀疑她会纵身跃入河中时,却见她抬起手,用衣袖擦干了泪水,而后移步走向一个卖花的摊位。她俯身挑选了片刻,最终买下一束怀菊,走下了州桥。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萧烨莫名松了口气,心中暗自思忖:她还有心情赏花,应是不会再想寻死了吧。虽说他们素昧平生,但他乃怜香惜玉之人,倘若真让他眼睁睁看着这般美丽的生命消逝,终归是于心不忍。
阁子里的琵琶曲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贺逸舟意犹未尽,兴奋地拍着手掌,赞不绝口道:“妙啊,妙啊!绮音娘子当真是名不虚传,这一曲听得我浑身舒畅。”
说罢,他偏头寻求萧烨的认同,却见萧烨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当即不满地皱起眉头,敲着桌子大声提醒:“萧靖之,我好不容易才请到这名扬汴京的琵琶娘子绮音专程来为咱们弹曲,仙音绕梁,你却还能走神,真是暴殄天物啊!”
萧烨被他这一喊,缓缓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神色淡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反驳道:“我可没走神,逸舟,你这耳朵怕是还得练练,这曲子,我倒是听出绮音娘子弹错了几个音。”
闻言,贺逸舟惊讶地瞪大双眼,嘴巴微张,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吧?绮音娘子乃大盛琵琶第一人,怎么可能弹错音?”
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绮音,此刻听到这话,顿时脸颊绯红,仿若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她慌忙站起身来,微微欠身,红着脸道歉:“是妾身学艺不精,让萧二公子见笑了。”
贺逸舟笑着摆了摆手,“连官家都盛赞过你的琴技,要是你学艺不精,那整个大盛就没有能入耳的琵琶了。”
说完,他眼珠一转,调侃的意味溢于言表,“我看绮音娘子不是学艺不精,而是欲得萧郎顾,时时误拂弦吧?”
此话一出,绮音果真羞得满面通红,她忙不迭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萧烨一眼,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贺逸舟见此情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在阁子里回荡。
笑罢,他指了指萧烨,对绮音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让这厮这张脸生得实在太过出挑,你瞧瞧,他这脸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女娲娘娘精雕细琢出来的。像魏紫这么招摇的颜色,满京城也只有他敢穿,怕是魏紫牡丹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了。”
言语间,尽是对萧烨容貌的艳羡与打趣。
萧烨听着他的戏谑之言,只是微微一笑,既不反驳,也不回应,仿佛习以为常,他端起酒盏,轻抿一口美酒,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