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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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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倾泻在乔府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上,星澜踩着斑驳的树影往凝霜居走。温修远的话如一团乱麻缠绕心间,她脑中思绪万千,没有察觉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头顶突然落下一道低沉的嗓音,“在想什么?”
星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烨,墨玉发冠下他的眉眼深邃如幽潭,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星澜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杏眼圆睁,睫毛还在不住颤动,声音带着受惊后的余悸:“你何时来的?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烨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两下,语气里满是酸涩:“从你同温驸马叙旧就来了,见你们相谈正欢,便没有上前打扰。我跟在你身后走了好一段路,你也浑然不觉。”
这话里的酸味几乎凝成实质,星澜忍俊不禁,故意抬手在鼻尖扇了扇:“好酸呀,莫不是哪家厨房打翻了醋坛子?”
她的指尖还未收回,便被一只宽大的手紧紧握住。萧烨将她的手整个裹进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声音低沉而沙哑:“是我打翻的,我就是吃醋了,如何?”
星澜被他直白的话语弄得耳尖发烫,正要开口调侃,萧烨突然收紧手指,抢先问:“你们说了什么?那么久……”
星澜也未隐瞒,如实将温修远的遭遇娓娓道来。
听完,萧烨脑中的弦顿时绷紧了,如临大敌地问:“你是不是心软了,打算原谅他的背叛?”
星澜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怜悯:“没想到他这么可怜,是昭华公主强取豪夺,他也是受害者,我又岂能再怨恨他。”
听到这句话,萧烨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扣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那你要与他破镜重圆吗?”
星澜微微吃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烨酸溜溜地撇了撇嘴,控诉道:“若非如此,那温修远走后你为何魂不守舍,连我来到了你身边都没察觉?”
星澜哭笑不得,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斤斤计较。”
“你嫌弃我,”萧烨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所以你后悔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星澜知道若再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他会越想越离谱,遂无奈地叹了口气,踮起脚尖,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从不吃回头草,我的确原谅了温修远,但我和他已经彻底不可能了,我现在喜欢的人就站在我面前。”
听她说喜欢他,萧烨眼底的阴霾这才一扫而空,他一手握住星澜的皓腕,另一手揽住她的纤腰,微微用力,将她紧紧贴向自己,确定她无法逃脱后,俯首吻上了她的樱唇。
这个吻不似星澜刚才那般蜻蜓点水,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他的唇霸道地覆上她的,轻轻撬开她的贝齿,舌头长驱直入。星澜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唇间传遍全身,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膛,想要推开,却又被他的热情所融化。
这条路上随时可能有下人经过,星澜怕被人瞧见,微微挣扎。萧烨搂着她靠在一棵大槐树后,粗壮的树干将他们的身影完全挡住,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这样就不会被看见了。”
说完,又继续忘情地吻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萧烨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起了反应,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星澜双颊绯红如霞,连耳尖都泛着诱人的粉色,捶向他胸膛的拳头绵软无力:“还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没想到这么孟浪。”
萧烨握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笑道:“我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当然会把持不住。”
这一处的气氛太暧昧了,星澜怕再待下去自己的处境更危险,赶紧迈步走了出去。萧烨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从后面牵住星澜的手,与她并肩同行,十指紧扣,仿佛要将她牢牢拴在身边。
走着走着,萧烨开口询问:“你怎么突然改主意要认祖归宗?”
星澜抬头望向浩瀚的夜空,掷地有声道:“因为我想改变乔家女儿一出生就被扼杀的悲惨命运。”
萧烨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你打算怎么做?”
星澜停下脚步,认真道:“我身为女子,虽不能像男子一样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在朝堂上有一番建树,但若能替宫中贵人治病,也是有机会获得赏识的。我知道高宗在位时期,就有位女医因救治太后有功,被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等我成为诰命夫人,便有资格将这条族规废除了。”
萧烨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语气严肃:“为皇室诊病机遇大,风险也大,伴君如伴虎,翰林医官院枉死的御医不知凡几。若你想做诰命夫人,嫁给我,我亦可为你挣一个诰命。”
星澜俏脸微红,轻轻挣脱他的手,“这是我自己决心要做的事,我不想依靠别人。”
萧烨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将她重新拉回怀中:“我又不是别人,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娘子依靠自己的夫君本就天经地义。”
星澜的脸不由更红了,她跺了跺脚,娇嗔道:“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
萧烨狡黠一笑,眼神中满是得意:“你是不曾说过,但岳母大人已经认可了我这个女婿,只要你点头,明日我便可以上门提亲。”
越说越不着边际了,星澜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官家剥夺了你入仕为官的资格,你拿什么为我挣诰命?”
萧烨神色一凛,微微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官家迟早有日暮西沉的一天,待新君即位,我势必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这话简直大不敬,若被有心人听见,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星澜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小心祸从口出!”
她环视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萧烨却并不惧怕,他将她覆在他唇上的手取下,紧紧握住,“你不信我么?”
“我当然信你!”星澜顿了顿,“但我还是想试试凭自己能不能做到,若力所不逮,再向你求助,可好?”
萧烨望着她倔强的眉眼,叹息着点了点头:“好,我永远是你的后盾。”
***
胸痹之症无可治愈,先前府医说以乔夫人的身体状况怕是熬不过冬天,在星澜的陪伴下,她奇迹般的挺过了大雪纷飞的寒冬,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勉强支撑了这么久已是极限,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一旦发病,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为了贴身照顾母亲,星澜在乔夫人的房间安了张小榻,夜里经常睡着睡着被噩梦惊醒,悄悄来到母亲的床前,试探她的鼻息,确认她呼吸正常,才放心地继续躺回去。这样担惊受怕、夜不安寝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乔夫人的生命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到了尽头。
这天,初春的暖阳穿过海棠枝桠,在湘妃榻上洒下斑驳碎金。
乔夫人靠在堆着软枕的榻上,素白的纱衣松垮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宛如枝头摇摇欲坠的残花,听着星澜念书中“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的字句,她抬手想要抚平女儿鬓角的碎发,却因气力不足,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星澜正专注地读着游记,忽觉身旁气息一滞,转头便见母亲脸色骤然煞白如纸,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牙关紧咬,左手死死揪住榻边的锦被,指节泛着青白,整个人蜷缩着,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心脏。
星澜手中的游记“啪”地坠地,她扑至榻前,握住母亲的手,触手一片冰凉,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娘!我这就去拿药!”星澜声音发颤,刚要起身,却被母亲枯瘦的手拉住。
乔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别……别白费工夫了,趁着娘还有一口气在……咱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星澜泪如泉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母亲手背上。她顺从地蜷在母亲身侧,将头轻轻枕在母亲的腿上,却不敢用力,生怕压疼了那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身躯。
乔夫人颤抖着抬起手替女儿拭泪,指尖抚过星澜眼下浓重的乌青,声音里满是心疼:“我的澜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女儿不苦,只要娘能好起来,女儿做什么都愿意!”星澜哽咽着,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乔夫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喉间发出微弱的气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耗尽全身的力气:“和你朝夕相处的这三个月……是我此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娘已经很知足了……如今你认祖归宗,正式回到了乔家,你父兄会护着你,还有萧烨爱你呵护你……娘没什么牵挂了。只是……只是可惜,看不到我的澜儿披上大红嫁衣的模样了,我的澜儿天生丽质,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渐模糊,眼神中满是遗憾与不舍。
“那您就再多陪陪我,不要这么快扔下我!”星澜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成亲当日,都要由母亲亲自为新娘梳头、簪发、戴冠,这是女儿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您不能缺席!为了我,您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即将消逝的生命。
乔夫人缓缓摇头,眼中满是歉疚与疲惫:“傻孩子,娘太累了……真的撑不住了……”她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千斤,每一次开合都无比艰难,“我想好好地睡一觉……”
星澜心痛如绞,温柔地抱住母亲,泣不成声:“好,您睡吧,女儿在这儿守着您,哪儿都不去……”
她强忍着悲痛,轻轻拍打着母亲的后背,就像母亲哄孩子入睡那样。
乔夫人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眼,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片刻后,那只被星澜握着的手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榻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星澜颤抖着将耳朵贴在母亲左胸口,曾经温暖有力的心跳声此刻彻底沉寂,唯有寂静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凝霜居,惊飞了枝头休憩的鸟儿。
星澜将脸埋进母亲怀中,泪水浸湿了乔夫人的衣襟,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窗外,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是在为这位母亲送行,将满地阳光都染成了悲伤的颜色。一阵风过,卷起地上的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也在为这对阴阳两隔的母女而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