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奈何9 ...
-
并肩的两人，一者意兴阑珊，专心自我地陶醉于手里的牡丹花香：一者神情冷傲中暗含几分阴郁，不时侧目。借着焰光，花初雪只能看清脚下是一条平坦大路，直通前方，再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不过他总觉得，这条路似曾相识。
见他半天没动，某养尊处优能躺绝不站的人随口问了一嘴：“在想什么？”
花初雪转头：“你担心我？”
“……”
佐千秋摇头直言不讳道：“无。你要想事情，不如换个所在，此地黑灯瞎火，有碍观瞻。”
花初雪沉默一阵，道：“佐公子，你怕黑对吧？”
佐千秋沉默时间更长。
良久，轻抚手中花瓣，漫不经心道：“绝无此事！”
花初雪眼光闪了闪，毫不留情揭露道：“以往佐公子对在下都是避而远之，在下几次表明意愿，想随行在侧，都被公子拒绝。此刻佐公子不但与在下同行，你我之间相距不到数步，若非佐公子怕黑，在下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
说话间，两人前方忽然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花初雪移动火光，举手向前，还未来得及看，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是一名男子，扯着破锣也似的嗓子，正颠颠倒倒哼着一首曲子，手舞足蹈靠近。
看见火焰照耀出的二人，男子也没闪避，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歪来扭去，时而还上蹿下跳的舞姿之中。
男子行动速度不算快，就在对方即将近身时，花初雪下意识拉了佐千秋手腕，往旁边躲开。然后就有一团黑影蹦蹦跳跳滚了过去。等男子擦肩而过，花初雪发现自己的手还握着别人，不觉一怔。
佐千秋倒是一脸没心没肺，空出的手护住牡丹花，比紧张自己还要上心。
正当花初雪松手之际，本已经在他们身后远去的男子突然折返，几乎是一个箭步闪回来的，如是脑子不正常一般，凑到花初雪面上瞧了瞧，随即大刺刺跳开，戟指唾沫横飞道：“是你！我认得你！就是你杀的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花初雪闻言眉头一皱。
往男子身上看去，只见黑稠夜色将之裹挟，男子双手好似捧着异物。
花初雪将掌心焰移到男子那边，勉强能看个大概，只见男子衣衫褴褛，身形还算挺拔，只是全身脏兮兮的，少说也有十年没碰过水。男子脖子往上，是空的，他没有脑袋。不，严格来说，他的脑袋在他手上，被他像捧牌位一般捧着。
花初雪透过男子满脸脏污，仔细打量其五官，自己好像压根没见过此人，何来杀害之说？
男子脑袋掉了还能开口，死瞪着眼睛，紧紧盯着他，愤怒道：“你别不承认，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
佐千秋好奇道：“二位是旧相识？”
“……”
花初雪：“我没有不承认，只是我确实不记得有这么一件事。”
听他如此说，男子立刻跳脚，激动道：“什么？你居然不记得了！岂有此理，杀了人却忘了，世上还有公理吗？”
花初雪面无表情道：“要不你跟我说说，我是何时杀的你，又是如何杀的，兴许我能想起来。”
男子不可思议迟疑着道：“你……是认真的？”
花初雪直视他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冷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佐千秋好整以暇打量着二人。
男子凑近几步，歪着身子道：“好吧，你自己看。”
他所指是自己脖子上的切口，乃利剑所伤，而且使剑者剑术出神入化，创面十分平整，没有多余痕迹，上面留有余劲，花初雪感受到熟悉的剑气，确实是出自佩剑引岁，是自己干的没错。证据确凿，无从辩驳。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辩解。
他道：“杀你原因？”
男子又气又恨道：“你问我我问谁？本来我好好在……在干嘛来着……不好意思，有点忘了……”
“……”
“对了，我是在街上散步，刚走到城门附近，就遇上你这个煞星，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杀了……”
男子讲一句停好久，有时颠三倒四，断断续续，还有重复的，听得花初雪面罩寒霜，很是不耐烦，索性自己探究。
他轻轻挥了下手，男子一生的时光就化作点点细碎星光般的长河，呈现在他面前。
男子名为庄闲，出身显贵，自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在蜜糖罐里泡大的。此子虽是富家公子，却是个十足的好人，平日里疏财仗义，只要有人上门求助，必定倾囊相赠。
庄闲性格天生木讷，反应迟钝，但心肠极好，在花影城远近闻名。在他双亲离世不久，留给他的万贯家财被人连哄带骗掏了个干干净净，一夕之间，他自己也从云端跌进泥潭，沦为整日与街头乞儿为伍的流浪汉。
面对身份境遇的骤然变化，要是换做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但庄闲此人显然比普通人承受能力要好上许多。即便在臭虫堆里打滚，也依然保持纯良本性，成日乐呵呵地与众乞丐拾破烂讨口粮，不论得到多少吃的用的，大部分也是先奉献给旁人，最后轮到他自己，往往所剩无几。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饿着肚子度日的。
长此以往，几乎所有惫懒汉都将他踩在脚下，但凡见他有好东西，不是抢就是骗，有好心者提醒庄闲，要他自己注意，岂料他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别人肯定比我更需要。”
听到这番话的人只是摇头，觉得他不是傻就是蠢，就不再劝说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庄闲能经手的吃食已是少之又少，人也渐渐消瘦，从皮包骨到神智不清，有一天，不知怎的，有人看见他在大街上大嚷大叫，又是狂笑又是跳舞，竟是疯了。
虽有人同情，却也仅限于同情，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他早就该疯了。
庄闲是在疯疯癫癫之时，被花初雪一剑砍头的，可以说死得很惨也很冤。
看完前因后果，花初雪沉着脸，定定站在原地。而男子短暂的清醒后，又开始哼唱起来。
花初雪自言自语道：“你是花影城的人，跟慕容潮有关系的人都该死，杀你不冤。”
佐千秋听到后，不予置评，只是悠悠然取下腰间洞箫，凑近唇际，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阴风将大片黑暗吹得堆积在一起，两人衣衫头发都被吹乱了。
花初雪怔怔望着眼前玉立之人，记得第一次相见，也是这样的画面，那时是阴天，木叶凋零，他浑浑噩噩，走在枯树林之中，听见了箫声。
箫名黄泉，意为能启黄泉之路，引失落的灵魂，走过漫长黑夜，到达希望的彼岸。相传术境地下很深的所在是一片黑色冥海，笼罩着一个名为暗界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神山，高不知几许，绵延千万里，上面住着术境死去的灵魂。
第一次见佐千秋，花初雪问他：“你是来带我走的？去往何处？”
佐千秋答：“不是，你想多了。”
他所引导者另有其人。
花初雪道：“如果我很想死，死后会不会是你来带走我的灵魂？”
佐千秋道：“不知道。”
花初雪：“能让你亲自一曲相送的灵魂有什么特殊之处？”
佐千秋：“不得好死。”
花初雪破天荒笑了笑：“那没问题，我相信我死去的那天，还能见到佐公子你。”
凡世间大善大恶者，都能听到佐千秋的箫声。而平安顺遂一生寿终正寝者，死后，魂力凝不成形，很快就消散了。这是相处那段时日，花初雪从佐千秋口中得知。
黑洞漩涡飓风般绞动，魂光凑集成一座闪亮的异端桥梁，一名骷髅宫装女子，袅袅娉娉款步行来，在洞口止步，一边咯咯笑着一边不忘恭敬行礼：“槐儿见过山主，许久不见山主，槐儿真是思念至极。”
佐千秋微微颔首。
鬼姑娘槐儿咧嘴笑道：“山主，你这次就随槐儿回神山一趟吧。”
说话间，男子抱着自己的头，已经出现在她身边，她并不多看他一眼，而是直勾勾瞧着佐千秋所在方向，继续央求道：“山主，再不回去，神山都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佐千秋不为所动，放好洞箫，只顾赏花。
槐儿眼里只有他这位山主，偶然间瞥见站在自家山主身边的花初雪，似是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似的往洞前探身，想看清楚一点。
这时，佐千秋慢悠悠道：“槐儿，莫要耽搁，你家山主我还有事。”
槐儿“哦”了一声，意犹未尽收回目光，一步三回头，带着那名无头鬼魂远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奈何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