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奈何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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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打算与他相见？”
小珊瑚凝望远方，在花叶翩迁的草地上，孑然伫立着一座石像。男子面朝谷外，双眼一眨不眨，在等什么人归来。
两人所在与石像周围的繁花景象相差无几，袅袅香气随风盘旋，蓝天，彩云，如出一辙的山谷，却是两段不同的时光。为帮小珊瑚完成遗愿，倾霜海打破不同时段之间的阻隔。在修时术者眼里，时间是灵活的，过去未来可以根据施术之人能力而毫无障碍连接。
葬长垣虽看不到他们，却仿佛有所感应，往两人站的地方转头，恍惚间透过漫长的时光，见到了他最思念之人，脸上碎裂的缝隙肉眼可见地扩大，泥土簌簌而落，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他像是好久没说过话，艰难地张了张口，无声呢喃道：“师妹？师妹是你吗？”
语未出，泪先流。未等泥尘完全解封，他踉跄着朝两人方向奔来。其间摔倒好几次，他一点也没有放慢脚步，生怕晚了一步师妹就又消失了。
小珊瑚见状肩膀一抖，捂住嘴角，扭过头，泪水顺着她崎岖的脸颊滚落。
倾霜海不忍心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了。”
小珊瑚哽咽道：“我知道。本来我有千言万语要向师兄诉说。现在，只要见到他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言外之意，是坚决不肯现身了。
说话时，葬长垣已来到他们面前，小珊瑚匆匆看了他两眼，尽管知晓对方看不到自己，还是不免觉得自惭形秽，不敢正面与之相对。葬长垣虽感知到她的存在，可不管他如何呼唤寻找，终是无人应答。
他脸色惶急地扑腾着双臂，原地徘徊，像个无助的孩子。
“师妹，是你吗？我感觉到你的气息了，师妹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师兄找你好久了。师妹你快回来吧，师兄一直在家等你。你忘了吗，四无谷就是我们的家。你要是不喜欢这里，你跟师兄说，师兄一定会找到一个比这里美丽十倍的地方，师妹你快回来，不要丢下师兄……”
小珊瑚忍不住啜泣道：“师兄对不起……”
倾霜海见她身体摇摇欲坠，忙伸手去扶，但小珊瑚魂魄虚弱，并没有变成真正的鬼，没有实体。他的手穿透那道近乎透明的纤细影子，不觉一怔。
“师兄对不起，让你留个念想也好，小珊瑚要走了……”
话刚说完，一阵阴冷彻骨的风忽然不知从何处吹来，倾霜海都不禁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几声哀婉、几声幽怨的箫声乍然响起。
刚开始还远在天边，犹如深海巨妖罕见罕闻，不过一会，已然近在咫尺歇斯底里般浸透肺腑，催人泪下。正当人随乐声陷入悲境，岂料吹奏之人忽然变调，曲声忽而轻盈若梦，含蓄如烟，无迹可寻，忽而铿锵浑厚，蕴藏肃冷的杀气，古怪之极。很难想象，这是洞箫能发出的声音。
倾霜海猝不及防，像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人，被一双冰冷的手狠狠一推，跌进了万丈深渊。
大雨如柱，倾盆而下，黑黢黢的天地间，只听得见雷声轰鸣，噼里啪啦，闪电划过时，照亮了一瞬。倾霜海发现自己落足之地，是一条瘦瘠小船，往前看，是无边无际的湖海，波涛翻来涌去；往左看，是湖水；往右看，还是湖水。在他的视野范围，只有人世的凄风苦雨。
就在他愣神之际，隐约瞧见大浪裹挟着一个人影，凶猛朝上，很快又急速坠落。那人好似狂风中断线的风筝，纸片一般，在波浪的肆虐下，无所凭借，简直必死无疑。
倾霜海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就要救人，虽不知是死是活，就算只是一具尸体，他也不可能任其曝尸水面，起码也要让人入土为安。
然而正当他准备动作时，头顶突然炸响爆裂的雷声，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而在这道雷声后，他忽地顿住了。
相同的场景，貌似经历过，也是暴雨天，碧浪翻腾不息。他在江海上救了一个人。
后来得知，其实自己的举动算不上救，因为那人是故意躺在水上随波逐流的。
倾霜海问他原因，那人答：“我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为何，浑浑沌沌多年，感觉自己就好比暴风雨侵略下的海水，身不由己。”
一番自暴自弃的剖白，教人不忍卒听。
不过那天，他是在赏雨。
没错，躺在漫天风雨，电闪雷鸣的海面赏雨。正常人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倾霜海也没把对方当正常人看待，不过是一个有可能失足迷失了方向的人。
思绪回转，耳边箫声还在继续。倾霜海抬头就撞进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男子双手持箫，俊美的五官，眸子比那三月春雨洗涤过的溪水还要清明，墨发高高束起，谦和之中，又带着几分少年郎的高傲。
原来是……故人。
他微微一怔，随即在心里暗自唤了一声：“千秋……”
一句“好久不见”横亘在喉头，突然被胸腔燃烧的烈焰冲碎。那种感觉，像是有头野兽，不满封禁，拼命冲破桎梏，重获自由。
倾霜海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大意了。身体咒术受不得箫声刺激，一发不可收拾。还没等他采取措施，就察觉神识疯狂涣散。
来不及了……
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状。晴朗的半空，漩涡似的扭曲着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大洞，里面就像洗过千万支笔的水缸，浓稠得吓人。黑暗犹如有生命一般，在无法看清的地带肆无忌惮蔓延。就在黑漆漆的洞内，忽见一条亮光闪闪的道路，笔直地通向洞口。道路两边是高过成年男子的芒草，密密匝匝，仿佛青纱帐，整整齐齐，遮天蔽日地排列着。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道路则是由无数荧荧鬼火铺成。
就在路成那一刻，一名宫装打扮的女子，鬓发上别着一朵雪白蓬松的牡丹花，手里则提着同样花型的血红灯笼，迤逦行来。很快，女子停步于道路尽头，就在洞前，她的脸，是一张白骨磷磷的骷髅脸，眼孔跳跃着两团绿幽幽火焰，龇牙咧嘴笑着。
只见她朝洞外吹箫男子恭恭敬敬行礼，轧轧张嘴道：“槐儿见过山主。”
佐千秋抬了抬眼皮，箫声最一抹尾音消散风中。
小珊瑚知道自己时间已到，无比留念地看了师兄最后一眼。
那名叫做槐儿的鬼姑娘提了提灯笼，小珊瑚只觉身子一轻，飘飘摇摇升上空中，不久，恰好落在鬼姑娘身边。
鬼姑娘并不急着把她带走，而是恭候着道：“山主可还有其他嘱咐？没有的话，槐儿可要走了哦，下次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山主一面。”
佐千秋慢悠悠将洞箫别回腰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朵明艳的牡丹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慢条斯理道：“最近神山情况如何？没有本公子坐镇，定是乱得不成样子了吧。”
鬼姑娘格格笑了两声：“乱倒是没有，只不过神山山脚最近多了许多卖臭豆腐的摊子，槐儿已经强调很多次，山主明令禁止在神山兜售此等不雅之物，奈何山主不在，槐儿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
佐千秋：“是嘛，无妨，本公子暂时不回去，就让他们自行安排吧。等下次本公子归期定了，再传讯于你提前清理。”
鬼姑娘依依不舍道：“山主已经好久没回神山了，槐儿等都十分思念山主，山主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一趟么？”
佐千秋赏花赏得如痴如醉，摆了摆手：“本公子要务在身。”
鬼姑娘笑道：“是赏花的要务么？”
佐千秋挑了挑眉，嘴角勾了勾，笑道：“还是槐儿最懂你家公子。”
鬼姑娘：“嘻嘻，那当然喽。”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面容却着实恐怖。若是寻常人目睹这般情景，定会吓得腿软。
“那槐儿就先走了。”
佐千秋点了点头。
小珊瑚跟着鬼姑娘离去前，朝倾霜海站的地方行了一礼，表达感激。但她没发现，那个待人温和的公子，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一个人。
等黑洞闭拢，“倾霜海”一步一步朝佐千秋走近，在两人之间不到两步距离时停下，垂落的双手，掩在长长的衣袖下轻轻颤抖。他悄悄做着深呼吸，一瞬不瞬盯着佐千秋的脸，缓缓道：“佐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吗？”
本来佐千秋沉浸在闻花看花中不可自拔，是分不出心注意外界发生的事的。没办法，两人隔得太近。被人打断兴致，佐千秋不耐看他一眼：“你是何人？”
“……”
“倾霜海”闻言，眼眸中溢出失望沮丧，咬了咬嘴唇，有些生闷气道：“我……我是花初雪，佐公子你忘了吗？你曾经救过我，还送了我一本你亲手写的书，为我讲解书中内容。”
佐千秋想了想：“有这件事？抱歉，本公子救的人太多了。”
言外之意，想不起来他是谁。
花初雪眼神暗了暗，脸色很不好看，幽怨道：“难道在公子眼里，我与其他人并无区别？佐公子若是记不起赠书一事，那可还曾记得那个被你拒绝三百零七次之人？”
佐千秋：“……”
他认真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
他目光流转于手上的牡丹花，淡淡道：“本公子天生丽质，才貌非凡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本公子还是奉劝阁下莫要执迷不悟。”
花初雪苦笑：“这是又一次拒绝么？我连想说的话都没说出口。”
佐千秋：“你不用说本公子就知道，已经听过不少跟你一样之人说了许多。”
花初雪：“这么说来，我花初雪跟旁人比没有什么特别，是吗？”
佐千秋：“对本公子而言，世上很多事很多人都没有什么特别。”
花初雪：“就没有例外？”
佐千秋：“有！”
他答得很坚定。花初雪定定凝视他，双眼发光，沉声道：“是什么？”
佐千秋出神一般，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很远的地方，说道：“赏花，饮酒。花必须是牡丹花，酒，必须是埋在牡丹花下经过十年花香熏染过的酒。还有，找一个人。”
花初雪锐声道：“谁？”
佐千秋挑了挑眉：“不知。”
花初雪不离开他的眼睛，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道：“这个人是你的执念？”
佐千秋笑了笑，低头嗅花：“谈不上，我连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都不清楚，只是自我感觉，好像在找一个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花初雪：“如果我能帮你找到这个人……”
佐千秋打断他：“不用。”
花初雪眼神再次黯淡。佐千秋心思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往一个方向走去，想回到正常时间里的四无谷继续享受悠闲的赏花时光。花初雪心事重重地跟在他身后。
就在佐千秋踏过两段时光交叠的屏障时，两人均是眼前一黑。
佐千秋：“……”
怎么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他最讨厌黑暗，当即后退，想着既然回不到正常时间，那就退而求其次留在方才的地方好了。
花初雪可谓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佐千秋没想过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以他的习惯，早就把两人的对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退，后背结结实实撞上花初雪前胸。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佐千秋迷糊一阵，随即道：“何人？”
花初雪：“……”
“是我。”
“你是谁？”
“……”
诡异的沉默持续良久，黑暗中，花初雪本就绷着的脸更难看了。
佐千秋毫无自觉，不过总算记起他是谁，也没计较为何对方要跟着他，应该说这种事情遇到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你……”
花初雪：“嗯？”
佐千秋：“正好随风不在，这次破例，你就跟在本公子身边吧。”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怕黑。他佐千秋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
花初雪听了他的话，没有任何欣喜，相反，心情更不好了。
“所以，是因为那人不在，才轮到我是吧？”
“……”
佐千秋完全理解偏了，自顾自的道：“也不一定，看本公子心情吧。”
这下，花初雪有种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脚的感觉，面如铅色，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奈何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