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百里昭（1） ...
-
这里很冷。
在昏迷中就隐约感觉到周身潮湿的阴冷，直到沁入骨髓将我冻醒，我才真正确认我的确在一个非常冷、而且黑暗的地方。
并且，我应该对此感到非常熟悉，因为这里正是曾带给我不可磨灭的伤口的地方——地牢。
醒来的瞬间，追上我的便是针扎般的头痛。
我下意识想要捂住脑袋，却见手不怎么能动弹，一看才发现虽然已经被包扎过却还是不停往外肿胀渗血。
我想起来，叶岚把我的手筋挑断了。因为他说，他不想要我继续涉险。
这几乎荒谬的让我想要笑，大笑，可是我一吸气，胸腔里便是浓郁的血腥味还有牵扯出的一片疼痛。
“咳…咳咳…” 我呼哧呼哧的止不住咳嗽，咳着咳着就发现零零星星的血沫咳到了地上，像是赤红色飘落的雪花。
这里…是哪里的地牢？
我勉强支起自己，发现我的伤口都被包扎了，却也都没有被治疗。我一动就渗血，而且还很痛，让我无法相信我可以站起来，尽管我想要站起来。
我身下的干草很厚，虽然地面依旧很硬，可是却不至于让寒气毫无遮挡的渗透入我单薄的衣服。
最后的记忆终于缓慢的复苏。在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我最不想见到的百里昭，还有死不瞑目的叶婉离。
不过，现在见到百里昭也总是无伤大雅的。毕竟，我没有什么需要去做的事，留在这里供他消遣也很合适。我总是要赎罪的，因为这是我欠他的，他想要我怎么还都好，并且不管怎么偿还我也都不可能有能还清的那一天。
我猜想，应该是他把我送到这里来的。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刑拘、逼问…抑或是其他？
我拢了拢衣服，抱着腿靠在石墙的一角，静静的等待他人的到来。
这里不是叶家，因为叶家的地牢从没有如此和平的表象。同样都是阴森潮湿的地方，我所待的牢房可以勉强看到漆黑的入口，这里也同样没有黏腻的血腥气，甚至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从我所看到的表象来说，我所待的这间牢房能称得上干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才终于传来动静。只是，来的人似乎走了几节楼梯就停下，好像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只有一个人吗？
我我耐心看着门口，因为我知道那人会来的。如果他真的不想来，他就不会不远千里来这阴森的地牢。
果然，尽管他犹豫了很久，他最终还是走了下来。
当火光映照到他脸上的时候，先被勾勒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然后是苍白的皮肤、猩红的眼睛、仿若一个死人一般裹在宽大的长袍，毫不犹豫的走向了我，然后停在了牢房之前。
我放下腿，想要站起来，却没能站起来，只能勉强端正的坐在墙角。
看到我醒着，他的神色剧烈波动了一下，眼睛像是烛火尖端那飘渺的火苗般摇曳不止，直到终于回归平静——百里昭，不，蛊师将他自己伪装起来，像是一片死寂的海。
“你醒了。” 他生硬的说。
“我醒了。” 我说。
百里昭的面颊似乎抽搐了一下。
“你…是孤公子。” 他说，肯定句。
“我是。” 我说，直视着他的眼睛。
百里昭挪开了目光。
“是你救了我。” 他又说。
“……”
“你离开的那天，我在你身上放了定位蛊。你走之后，我想了很久，然后回了百里山庄的旧址去问我的父母，我是该继续复仇还是和阿念一直在一起。我觉得我的父母同意了。” 他说，极力让语气平静，可是却还是阻挡不住他的声音逐渐沙哑、哽咽。
“所以我去找你了。” 百里昭说，眼中浮光掠影，晶莹细碎，“哈哈哈…孤公子。骗我好玩吗？”
“…… ”
“听着我每天晚上跟你说我的家！听我说我对你的恨！在那里欣赏我的脆弱！我问你好玩吗？！”
“百里昭——”
“别喊我的名字！”
“…蛊师。” 我还是强撑着扶墙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一点一点走到了他的身前。
“过往种种，我所对你造成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低声说，“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永远也还不清。你想要如何对我都行，我化名容念卿，救你不是为了看你笑话，我不想要你死在那里，也不想要你被那些伤困扰一辈子。 ”
“…是吗？那些日日月月，看着我为你倾倒，为你瞻前顾后，甚至能为你放下仇恨，你却从来都不表明你的身份。孤公子，你现在跳出来说这些不觉得虚伪吗？”
“……对不起。”
“有什么用？”
我无言以对。
百里昭见我沉默，反倒讥讽的笑了起来。
“真是难为你装成阿念，天天听我对孤公子的仇恨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当时手下留情对我的不杀之恩？” 他冷酷的说，“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孤公子，你手筋被那叶家女人挑断，人有在这地牢里，哪都去不了。你最好洗干净你的脖子，等着我来找你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 ”
“祝你好运。” 百里昭扯出一个怪异而扭曲的笑。
他离开了。
然后他一连多天都没有来。给我送饭的人我完全不认识，看样子像普通狱卒或是某个宗门的弟子。他用某种仇视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意识到他或许是百里昭的朋友。
饭菜寡淡且索然无味，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某一刻开始他们往只往牢里丢了一块又臭又硬的圆形物体，似乎是面包。
我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实在没有去捡的欲望。我很冷，冷到我蜷缩起来依旧抵挡不住寒意。我觉得这样的冷还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我的脑袋却很热。我觉得我好像发烧了。
这不是个好征兆，因为没有人会为我治疗伤口。而且，我感到我体内的血液像是在燃烧般横冲直撞。
我想呕吐，但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闭着眼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又睡了过去…睡…吗？
“喂，起来！”
我无法将自己的意识抽离。
“装什么装！起来！”
“起来啊！”
我好像倒了下去。
那声音消失了。
我沉浮在黑暗中，忽起忽落。
缠住我的，让我痛苦不堪的……
“带他回去！”
“他不是——”
“带他回去！他不能死！”
“但是——”
“走！”
我在离开…温暖…那场大火……
我的眼前是那场大火。
孩子清澈的眼眸，是如何在磨砺中变得浑浊？
是谁的乞求？是谁的冷漠？
根盘踞错节。
我的意识跪了下去，那孩子俯视。
是一场审判。
审判我。
“对…不……起………”
萦语。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你要赎罪！你一辈子都要赎罪！ ”
眼前是一片大火。连绵而无尽。
跪在地上仰望天空，似乎有一段极为痛苦的时光，让我的意识挣扎着想冲破苍穹。
但最终我落了回去，跪在地上，脊背上是沉重的罪。
…
什么…时候了？
朦胧的天光如轻纱般拢住我的眼。
我好像躺在柔软的床上，头陷在枕头里，茫然的看着侧边。
这里干燥、舒适、是某个人的房间。我在这房间里看到了生的气息，因为我看到了小桌上摆放的茶杯，一张没写完的字帖，几件散落的衣服。
我觉得身上很清爽，似乎有人连澡都帮我洗了。
我在哪里？
但我这次没有莽撞，我试了一下，发现我坐不起来。我的手筋似乎被人接回去了，但是还没好，最好不要用力。
于是我想了想，用肩膀抵着墙壁让自己坐起来，下床的时候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往前扑倒。我茫然的跪坐在地上，回头一看才发现脚上一根锃亮的锁链，锁在了床尾。链子不长，出不了房门，也无法在房间自由活动，顶多在床旁边走走，其他哪里都去不了。
“…… ”
这时，我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活跃。我忍不住捂住心脏的位置，觉得哪里有一股痒意，像有什么在剐蹭我的心脏。
那感觉太古怪，太惊悚，让我一时之间僵在那里，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那可能是蛊虫。
随着蛊虫在我体内愈发活跃，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百里昭缓步走了进来，扫了我一眼，说：“坐在地上干什么？起来。”
“…… ”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
“发烧了为什么不说？” 他问。
“…… ”
“想死是不是？死了就好逃离我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发烧了。” 我说。
“不知道？” 百里昭嗤笑一声，“要不是看守你的人及时找到我，你就死了知不知道！”
“…对不起。”
“…… 算了。你坐下。”
我坐了回去。
“我用我的蛊虫救了你，还把你的手筋接了回去。当然，你别想着我是对你心软了。” 百里昭说，“武林会盟的盟主要见你。你之前似乎和叶家颇有渊源，我不知道他找你做什么，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他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吗？”
“好。”
他无言的看了我一会儿，几种神情在他的脸上不断交替扭曲。
半晌，他转身，说：“你坐着，给你煮了饭，不许挑食，全给我吃了。”
“…… ”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百里昭（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