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下的誓言》Criss明

32、流星下的誓言

　　九月的那最后一缕阳光裹挟着夏末的余温，斜斜地穿过教师里蒙着灰尘的玻璃窗。
　　玻璃上几道细长的裂痕将光线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斑驳的黑板上跳跃闪烁，像是撒了一把正在融化的金色糖霜。
　　邓心站在讲台上，浅灰色针织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手中那本边角卷起的教案本被翻得沙沙作响，纸页间夹着的干枯银杏叶书签，是去年秋天某个学生送的礼物，叶脉间还残留着褪色的铅笔涂鸦。
　　班级群里的消息提示音如同密集的鼓点，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最新一条语音消息被红色数字“1”标记着，邓心轻触播放键，简寒川略带疲惫却依然清亮的声音从手机里流淌出来：“邓老师，今天我帮忙带客户看了三处楼盘，腿都快走断了，但签了两单！”紧接着是一连串欢快的表情包，有举着香槟杯的小人，还有撒花庆祝的特效。
　　接着，还有一位又一位的同学的分享。
　　邓心滑动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喉咙却突然发紧——这些曾在她课堂上偷吃零食、偷玩手机的孩子们，如今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生长。
　　“同学们，恭喜你们顺利完成了第一个月的实习，也顺利拿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实习工资，老师真为你们而感到骄傲啊！”邓心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掩不住的欣慰。她转身时，后颈的珍珠发卡勾住了几缕发丝，这是她特意为今天戴的。
　　眼角的笑纹里盛满了温柔，像是岁月精心雕刻的纹路。讲台上的粉笔盒已经见底，只剩下几支被折断的粉笔头，见证着这一个月来她为学生们答疑解惑的时光。
　　“想必大家应该都已经完全适应了吧？那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所以我就提前先回株安了！那我就祝大家在接下来这三个多月的实习生活中再接再厉！实习的最后一个星期，我还会回来的！加油！”
　　她特意加重了“加油”两个字，仿佛要把所有的鼓励都注入这简单的词语中，说完后又匆匆补上一句：“有任何困难随时找我，24小时开机。”
　　消息框里，“老师再见！”的字样瞬间刷屏，如同涨潮时涌向岸边的潮水，带着温暖与不舍。
　　简寒川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冰凉的金属边框被捂出了温度。他的目光越过热闹的班级群，落在窗外那棵老梧桐树上。秋风掠过，树枝轻轻摇曳，几片泛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恍惚间，苏月见的身影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记得几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一起在校园的梧桐道上漫步，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比任何香水都要迷人。
　　来到深城实习后，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仿佛都残留着她的气息。地铁站里飘过的淡淡清香，街角花店摆放的白茉莉，都会让他心跳漏半拍，以为是她回来了。
　　甚至有次加班到深夜，他在写字楼的电梯里闻到一丝相似的香气，追着那个背影跑过三条街，最后只看到陌生女孩诧异的眼神。
　　随着下班铃声的响起，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文件被快速整理的哗啦声、椅子在地板上挪动的刺耳声响，还有此起彼伏的“终于下班了”的欢呼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下班进行曲。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份报表，饮水机的热水龙头还在滴答作响。
　　简寒川合上电脑，屏幕映出他略显疲惫却又充满期待的脸。
　　来到公司楼下，他转头看向那些刚到楼下的同组的伙伴们，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要不，咱们去海边玩一下呗，刚好深城这里是沿海的！听说傍晚的日落特别美！还能顺便吃顿海鲜烧烤！”
　　“好啊！”回应声此起彼伏，李子期兴奋地跳起来，撞得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的工牌在胸前晃荡，上面还别着客户送的幸运徽章；唐萱琳已经开始在手机上搜索海边的烧烤摊，嘴里念叨着要吃最新鲜的生蚝；平时最文静的胡紫晴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偷偷把包里准备加班吃的饼干塞了回去。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街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奶茶店飘出珍珠煮焦的甜香，路边摊的铁板鱿鱼滋滋作响。
　　路过一家幼儿园时，简寒川的脚步突然顿住了。透过幼儿园的铁栅栏，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给孩子们分发玩具。
　　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了简单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还有那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即便隔得有些远，也依然清晰。是刘美琪！
　　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朵小巧的向日葵，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裙摆沾着不明的彩色污渍，发梢还沾着亮片，像是被谁偷偷装饰过。
　　“刘美琪！”简寒川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在街道上回荡，惊飞了树梢上几只休憩的麻雀。
　　正在玩滑梯的小朋友们齐刷刷转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声音。
　　刘美琪听到声音，手中的玩具熊差点掉落。她转过头，眼中满是惊讶，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巧啊！寒川，原来你也在这里实习啊！那他们是……”
　　她的目光扫过简寒川身后的一群人，眼中带着好奇，发梢沾着的彩色亮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不知道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偷偷贴上去的。
　　说话间，一个小男孩突然冲过来抱住她的腿：“刘老师，我要小熊！”
　　小熊玩偶的耳朵已经有些掉毛，是孩子们最爱的“明星玩具”。
　　“哦，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组员，我给你介绍一下……”简寒川一边说着，一边将组员们一一介绍给刘美琪。
　　李子期大大咧咧地伸出手：“哇，幼师啊！以后我未来的孩子就靠你啦！”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刘美琪也被他的话逗红了脸。
　　唐萱琳还不忘调侃：“以后要是被熊孩子折腾惨了，记得找我们哭诉啊！”
　　话音未落，幼儿园里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有个小朋友因为抢玩具摔倒了。
　　简寒川看着刘美琪，又看了看组员们，说道：“好，那你们先去玩吧！我先跟美琪说几句话！”
　　“好，我们在海边等你！”组员们心领神会，嬉笑着朝海边走去，留下简寒川和刘美琪站在原地。
　　他们的笑声渐渐远去，街道上只剩下轻柔的风声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声。
　　幼儿园里飘出消毒水混合着橡皮泥的气味，刘美琪抱歉地笑了笑：“抱歉啊，刚下班，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她的领口别着一枚歪歪扭扭的黏土胸针，是某个孩子的手工礼物。
　　两人并肩走向附近的公园，夕阳的余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长椅上还残留着白天的温度，刘美琪轻轻坐下，裙摆自然地散开，像一朵盛开的花。
　　简寒川注意到她坐下时微微皱了下眉——大概是站了一整天，脚已经肿得难受。
　　他想起刚认识刘美琪时，总是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参加辩论赛，永远神采飞扬。
　　“美琪，你觉得做幼师难吗？”简寒川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关切。
　　他注意到刘美琪的手腕上贴着一块创可贴，不知道是被哪个调皮的孩子不小心弄伤的。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起，露出下面浅浅的抓痕。
　　刘美琪歪着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还行吧！简单来说就是给小孩子上课嘛！因为我的音乐和钢琴是我们班上学得比较好的嘛。所以，园长就直接让我担任音乐老师了！但这，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难度嘛！ ”她的声音轻快，仿佛一切都如她所说的那般轻松。
　　然而，说话间她不自觉地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这个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疲惫。发间的皮筋已经有些松弛，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前，初秋的风还带着些许燥热。刘美琪和她的两位组员拖着行李箱，站在幼儿园门口。
　　红墙蓝瓦的建筑充满童趣，墙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卡通图案，园内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像是一首欢快的童谣。
　　但刘美琪的手心却沁出了汗水，行李箱拉杆被她握得发白。
　　面试名单上，她看到竞争对手里有拥有三年工作经验的幼教，还有专业院校毕业的研究生，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痕迹。
　　轮到刘美琪面试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园长办公室的门。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投下整齐的光影。
　　园长坐在办公桌后，目光温和却透着审视。但他的一个问题却把刘美琪难住了：“请问，刘美琪小姐，你喜欢小孩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让刘美琪瞬间僵在原地。她从未想过，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如此难以回答。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偶尔遇到的孩子，有的乖巧可爱，会甜甜地叫她姐姐；有的却调皮捣蛋，把她的书本藏起来，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哈哈大笑。
　　她咬了咬嘴唇，脑海中快速思索着答案，最终说道：“很喜欢，因为他们能够带给我温暖，治愈着我的心灵。”
　　说出这句话时，她自己也不确定，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得到这份工作而编造的谎言。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她害怕自己不够好，害怕辜负这些纯真的期待。
　　或许是她的回答打动了园长，又或许是她在音乐方面的优秀表现起了作用。
　　最终，园长点了点头，决定让她担任学前班111班的音乐老师。而她的另外两位组员，就分别担任了后勤园长和保健医生。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刘美琪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凉凉的。走廊的公告栏上贴着“教师守则”，其中一条“用爱心浇灌每一朵幼苗”刺得她眼睛发酸。
　　第一次走进111班的教室，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射出斑斓的光影。小朋友们整齐地坐在小椅子上，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班主任王天雅拍了拍手，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小朋友们，这位是新来的音乐老师刘美琪。大家以后就叫她刘老师就可以了！”
　　这时，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生举起手，奶声奶气地说：“王老师，我怎么感觉她的脸长得跟我们差不了多少啊？都是一张娃娃脸！”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稚嫩的笑声，刘美琪的脸瞬间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王天雅笑着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那老师就先走了，那接下来就让咱们新来的刘老师来教大家唱歌吧！”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刘美琪走上讲台，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突然卡在喉咙里。她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突然有些紧张。
　　讲台上的电子琴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琴键上还粘着几颗彩色贴纸。
　　定了定神，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那我们就先从最简单的音符来开始吧！”
　　可手指触到琴键时才发现，有个琴键已经失灵，怎么按都发不出声音。
　　“好！”孩子们的回应依然热情，但真正开始教学后，刘美琪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个小男孩不停地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撞倒了好几把小椅子；角落里的小女孩抱着布娃娃，怎么也不肯开口唱歌；还有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偷偷交换着零食，被发现后还朝她做鬼脸。
　　一节课下来，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嗓子也变得沙哑，而孩子们连最简单的“do re mi”都没学会。最糟糕的是，有个孩子突然嚎啕大哭，原因是她教的音符和妈妈教的不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一场漫长的“战斗”。她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管理课堂纪律，去引导孩子们学习。
　　为了让孩子们更好地理解音符，她尝试了各种方法：将音符编成有趣的故事，带着孩子们做音乐游戏，用彩色的卡片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有一次，她把自己打扮成音符小精灵，头上戴着用卡纸做的音符头饰，身上挂着会发声的铃铛，却只换来孩子们三分钟的注意力，之后又开始各玩各的。
　　回到家对着镜子卸妆时，才发现额头被头饰勒出了红痕。
　　最让她崩溃的是小宇。这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拒绝参与任何活动。
　　刘美琪试过给他糖果，给他讲有趣的故事，甚至单独为他弹奏钢琴曲，可小宇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小宇在偷偷用树枝在地上画画，画的是一只受伤的小鸟。刘美琪蹲下来，轻声和他聊起小鸟的故事。
　　那一刻，小宇终于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从那以后，刘美琪每天都会留出时间陪小宇画画，慢慢地，小宇开始在画里添上其他小伙伴，再后来，他会跟着大家一起唱歌，虽然声音很小很小。
　　有次午睡，小宇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小熊玩偶塞给她当枕头。
　　刘美琪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不断地调整教学方法，在网上查阅大量资料，向其他有经验的老师请教。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孩子们的特点和对应的教学策略，画满了各种教学方案的草图。
　　为了让孩子们记住五线谱，她把教室布置成“音乐王国”，用彩纸做成立体音符挂在天花板上；为了培养节奏感，她带着孩子们用饭盒、水杯演奏打击乐。
　　终于，孩子们开始跟上进度，能完整地唱出一首简单的儿歌。当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合唱《小星星》时，刘美琪躲在教室后面偷偷抹眼泪，那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这份工作的意义。
　　回到现实，简寒川看着刘美琪，眼中满是洞悉：“美琪，你就是把任何事情想得都太简单了！”
　　刘美琪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
　　她低头把玩着衣角，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块彩色颜料。
　　“刚开始的时候，真的觉得好难，好几次都想放弃了。有一次被孩子们折腾得实在受不了，躲在储物间哭了好久。但看着那些孩子一点点进步，看着他们学会唱歌后开心的样子，看着小宇第一次主动和我分享他的画，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手机突然震动，是家长群里发来消息，有个孩子回家后哼着新学的歌，家长特意发来感谢语音。
　　简寒川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安慰：“好了，不说那么多了，要不，一块儿去海边玩啊？吹吹海风，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刘美琪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好啊，我真服了跟我在一起实习的那两个男生了，这一个月放了我好多次鸽子了！说好了一起去看电影，结果每次都临时有事。”
　　她的语气里带着抱怨，却也有着终于能去玩耍的期待。其实她手机里存着十几条未发送的消息，都是想约他们吃饭却又删掉的草稿。
　　“好了，咱不管他们了，走吧！”简寒川站起身，朝着海边的方向扬了扬头。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天空被染成了绚丽的橙红色，像一幅巨大的水彩画。云朵被染成了金色、粉色和紫色，美得让人窒息。海风轻轻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吹散了一天的疲惫。
　　远处，组员们的身影在沙滩上若隐若现，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烧烤摊的烟火气袅袅升起，和着海浪声，编织成夜晚的序曲。
　　刘美琪和简寒川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朝着那片充满欢乐的海滩走去。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这场意外的相遇，或许会成为他们实习生活中一段难忘的回忆，而未来的日子，也像这即将到来的夜晚一样，充满未知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