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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地下镜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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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茂推开地下镜宫的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黑瀑布般的长发,苍萍一身红衣蜷缩在角落,长发铺散在地面的镜子上,她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上。
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地底的女鬼。
听到有人进来,她猛的抬头。惨白的脸颊,衬的那双眼睛大的骇人,她的嘴唇有干涸的血迹,一双眼乌悠悠的瞪着苍茂,似乎没有认出他是谁。
“小妹……”苍茂道。
“……”苍萍愣怔一瞬,突然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般冲向苍茂,她好些天没跟人讲话,蓦的说话,声音尖锐难听,“大哥……大哥!”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苍苍,哥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苍萍扑进苍茂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他没事。”苍茂抬起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放在她头上。
“我……我怎么能伤害他……呜呜呜。”苍萍抓着苍茂的衣服,看着他衣服上苍鹰的图腾,崩溃万分。
那天最后一刻,苍苍浑身血的倒在她面前。
苍萍怕极了,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十年前,母亲被绞死,她的世界崩塌。她只能疯狂的发抖,不敢说话。
“你会把我做成标本吗?”苍苍问完这一句就晕过去了。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打在苍萍心口,她哆哆嗦嗦回答不出一句话。好在剩下一位不知是小狗还是小猫的苍卫懂事,撒丫子跑去找医生来。
苍卫去找医生的那几分钟,是苍萍的至暗时刻。
耳边似乎有雷声轰鸣,狂风暴雨。
好像下一秒,至亲至爱又要离自己而去。
苍萍跪在苍苍面前,一动不敢动。
后来苍苍去治疗,她被苍焰关进地下镜宫。
……
地下镜宫,精神折磨之处。
这里天花板是镜子,地板是镜子,影壁是镜子,房间里更是有规则的摆放着一面又一面的镜子,将被关的人框在镜笼里。
每一面镜子边缘都有亮色光晕。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总是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刺的人眼睛生疼。
睡也睡不好,醒也醒不好。
这里有冰柜,里面放着足够生存的饭和水。
饿了自己吃,渴了自己喝。
时间长了,会让人失去时间概念。
十足十的精神折磨。
他们兄妹三人都被关过,苍茂记得,自己十五岁时因为将苍苍丢在树林里,被关过三天。那三天比三年还难熬,离开镜宫后,他病了一个月。
此后,他开始远离苍苍。
苍茂垂眸看怀里的苍萍,不动声色的叹息。
这次苍焰打算将苍萍关一个月,在下个月她和苍苍的生日宴会之前三天放出来。家丑不可外扬,该惩罚就惩罚,该释放就释放。
自己与苍萍被关,都是因为苍苍。
果然是最值得骄傲的儿子,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苍茂苦笑一声。
苍萍在她怀中嚎啕大哭。
“他为了贱民打我,他为了贱民差点死掉,贱民……”苍萍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委屈,越哭越悲伤,越悲伤越怨恨。
“我要杀了那个贱民!!!”
……
苍苍的密室里书山书海,正中央还用书本垒了一个圈,圈里是书本堆砌的桌子,恰好能让一个人坐进去。
夏尔奇盘腿坐在桌前,托腮看着正前方。
这里书墙缺了一块,恰好能看见正对面的一副巨大的挂画。
挂画以金框包裹,是写实的油画,却色彩纯洁温润。画中是一位穿白裙的女人,面孔与苍萍有九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她面含微笑,眼神温和,单是看着这幅画,就能感受到她的温柔与坚定。女人端坐在草坪,肩头栖息着一只白闪蝶。
目光透过画穿越到现实。
夏尔奇烦躁的内心莫名得到一丝清净。
看装束与气质,像苍苍的母亲。
这几天他隔着琉璃墙观察外面情况,来的人有苍焰,苍茂,也从众人对话里得知苍萍被关禁闭。
却从未见过苍苍的母亲。
夏尔奇回想曾与藏仁交流的点点滴滴,他从未提起母亲。
她去了哪里?
夏尔奇好奇,又拉不下脸和苍苍说话,干脆低头看书。
映入眼帘的第一本书是《不断战斗》。
作者——林德。
夏尔奇眼一亮,他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母亲讲过。
贱民没有书籍来源,他们能看的只有教会宣传册和一些简单画册讲述的扭曲历史。但夏尔奇的父母暗地里都识字,他们与林叔相熟,相互间偶有交流一些夏尔奇听不懂的东西。
每天深夜,夏尔奇母亲会叫醒夏尔奇,教他识字,给他一些闻所未闻的故事。他记得,母亲的眼睛十分悲伤绝望,在苦痛中还一遍一遍将她的理念塞进夏尔奇的脑子。
不要屈服,不要相信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
让身体不只是屎的容器。
这些东西日益剧增的充斥在夏尔奇的脑子里,他逐渐意识到教会的信仰是操纵人的手段。贱民们带来的资源利益足够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却被贵族的贪欲毁灭。
他开始痛恨教会和贵族,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他们掀翻,将资源与所有人共享。
林德……
夏尔奇的母亲告诉他,“大爆发”前,世界人人平等,大家一起生产,一起创造,共同的生产力可以让每个人过上富裕的生活,富足的时间可以让任何人去做传统定义的“没有价值的事”。
比如跟踪一只蝴蝶一整天。
社会不会因为你的爱好没创造实际价值而判定你没有价值。
这是林德打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之前,也是一部分人被奴役,一部分人骑在他们头上做人上人。
林德是创造新世界的先驱者。
……
可……苍苍怎么会有他的书?
夏尔奇猛的清醒,他在贵族的书桌里看到了反贵族的书籍。他环顾一周,不只是林德的书,还有其他先驱者的经典文集。
母亲讲的内容很有限,而这里或许更贴近那个过去世界的文字。
管他那么多,先看再说!
……
夏尔奇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身边的贱民每天拉屎拉的身心俱疲,某些贵族为了血便更是来回折腾他们的催便餐。贱民们空虚的精神世界要么被教会信仰填满,要么被酒精填满。
有人将自己的薪酬粪便摆上供坛,每天烧香叩拜以求往生,虔诚的不得了。
有人将薪酬粪便花的干干净净,换来各种低质的烈酒。
人活的连畜生都不如。
夏尔奇回想起建民街区的点滴,不由自主的念出《不断战斗》里的语句:“斗争是终生进行的事业,贵族特权存在,需要斗争,贵族特权不存在,只要有人在,那么也依旧需要斗争。”
又疑虑的自言自语道:“贵族都不在了,还跟谁斗争啊?”
“你的邻居,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
耳边突然传来苍苍的声音,吓的夏尔奇蹦起来,撞掉几本书墙上的书。
“你干嘛?!”夏尔奇怒道。
“假如有一天,一位伟大的贱民带领所有贱民成立卫队,掀翻了贵族的教会,夺取了贵族教会的果实。那么果实应该怎么分?”苍苍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大家平分啊!”夏尔奇毫不犹豫,他对林德描写的人人平等的世界充满向往。
“现在掌控黄金岛的贵族有四家,苍家主业交通和军工,时家掌管农业命脉,神家通神,有医药资源,而弦家主营轻工业娱乐产业。”苍苍看着天花板,眼睛微弯,“如果你现在灭掉了我们,这些资源怎么分?这些技术又由谁掌控?”
“……”夏尔奇耳尖泛红,但仍不甘示弱,“贵族是人,贱民也是人,那些技术你们学得会,我们当然也学得会。至于分配……”
“按劳分配,平均分配,实在不行……抽签也好啊,怎么都比现在一个街区的贱民掏空肠子供养一个贵族好吧!”夏尔奇“啪”一声猛的合上书,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他隔着琉璃墙瞪苍苍,却发现苍苍根本没有看他。
苍苍正用指尖轻轻摩挲胸口的绷带,惨白的绷带有殷红的血珠渗出,被他随手抹开,仿佛绘图一般,勾出一个叉。
“你……你手上都是血。”夏尔奇声音有些颤抖。
“原来你看得见。”苍苍坐起身,胸口的纱布又红几分,但他的语气却冷静的像在探讨今天是下雨还是天晴,“平分?抽签?按劳分配?你知道林德是怎么死的嘛?”
夏尔奇紧张万分的盯着他的伤口,想帮他喊颜叔进来,又怕喊进来的不是颜叔。
“怎么死的?”
“他被副手溺死在粪坑中。”苍苍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因为那个人认定他分配不均。”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气音,却像一把尖利的刀子穿过琉璃墙,狠狠地戳进夏尔奇的脊梁骨。他猛的起身,膝盖撞翻书堆。
苍苍闷闷一笑,伸手扯了床头的银铃。
颜叔和医生冲进来为他重新包扎伤口,琉璃墙外一片喧嚣。
夏尔奇倒在书堆里,脑子疯狂转动,却怎么转也转不出这个线团。
贵族压迫贱民,而有朝一日贱民觉醒掀翻贵族的压迫,他们会在绝对利益下开始内斗,同时压迫曾经的贵族,接着角色互换。
贱民成为贵族,贵族成为贱民。
依次往复,循环不断。
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打破这个该死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