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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裂帛之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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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房间,屋顶滴滴答答在漏水。窗子很低很低,房间阴暗,外面似乎有一点点光,但怎么照都照不进房间。
夏尔奇心一揪。
屋顶……屋顶有私藏粪块,他将每一块砖严丝合缝的放在一起,在粪块下小小垫高一块,又用防水胶泥填充缝隙。这样被密封的粪块才能不泄露出去,不被人发现。
怎么会漏水呢?
如果漏水……
夏尔奇心口一颤,父亲说过,干粪块浸水会膨胀软化,挤开瓦片,导致密封藏匿失败。更可怕的是,它发酵的臭味会绵延一条街,清洁队会因此杀了整条街的人。
他挣扎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像被强力胶黏在床板上。
“起……起来啊……”夏尔奇使出吃奶的劲。
却只能看着天花板西北角的漏洞越来越大,浓郁的臭味从源头涌出来,像催命符一样直击夏尔奇的心脏。
“不要……不要……”夏尔奇还是动不了,他浑身战栗着,心如刀绞。
“奇奇,我和妈妈积累了五年的天遗被你弄丢了吗?”沙哑的声音在床脚响起,熟悉的佝偻背影出现在夏尔奇视线尽头。
未老先衰的头发,溃败的眼神,深陷的眼窝,神情中满是对粪块被查封的痛彻心扉。
“爸……”夏尔奇鼻子一酸。
“奇奇,妈妈藏粪块藏了那么久,就是想有朝一日带你和爸爸……离开这里……可你怎么……”悲苦的啜泣声呜呜咽咽的响起。
夏尔奇身上渗起鸡皮疙瘩,他看到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女人在房间角落,西北角漏的水滴滴答答砸在她发间,雨水混合了粪块,黑黄交错的水滴揉在她的头上,将她那张本来美丽的脸全都涂花。
“妈……”夏尔奇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我们对你很失望……”
“很失望……”
“……”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继续漏水的房间和越来越浓郁的臭味。
“爸爸……妈妈……”
“你们不要走……不要走……”
“呜,呜呜呜……”夏尔奇哭都哭的很无力,很勉强。
他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那张床,只能任由房顶崩塌,粪块被雨水冲刷,最终剩下摸不着的粪水。
“……”
夏尔奇痛苦的睁开双眼,眼角残泪未干。他身下的床单被冷汗浸透,房间里没有漏水,也没有令人作呕的臭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闻过的冷冽的香气,刺的他鼻腔微微发痒。
这味道太过干净,干净的让他觉得自己肮脏。
他艰难起身,扫视周围,这是一个简洁但不简单的房间,他睡的床很大,很软,他一伸手扎进被褥里,就像扎进了一团云,软的让他不知所措。贱民街区的床板永远是发霉的硬木板,稍微翻身都会吱呀作响。
抬头看天花板,这里的天花板高的惊人,眯眼细看才能看清天花板雕刻的精细的花纹图案,但他却不认识那是什么花。自他出生以来一直在贱民区,每天吃了拉,拉了吃,除了母亲曾讲过存在想象中的各种花和街边指甲壳大小的白野花外,他没见过实际意义上的鲜花。
自己怎么在这种地方?是做梦吗?屋顶的粪块?严禄?苍卫?
夏尔奇脑中一片混乱。
“你好像一醒来就急着离开床。”身边有人调侃道。
“阿仁?”夏尔奇听见声音,惊喜看过去,却愣住。
藏仁没戴面罩,他坐在床头,这张床太大,天花板太高,夏尔奇一时间竟没看到床头有人。
他坐在床头摇椅上,黑发微乱,几缕碎发垂在眉骨上,衬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愈发深邃。他的皮肤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色,在光明的室内有一种诡异的协调。
藏仁嘴角微微上扬,下半张脸仿佛天生带笑,上半张脸却难掩天生的冷血。
这是一张很好看的脸,但夏尔奇的目光却定在他的袖口上。
他的袖口上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苍鹰。
贱民们不被允许读书学习,他们从小到大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排泄。但为了巩固信仰统一管理,他们每周末会有一天参加天遗教活动,天遗教反复告诉他们岛上贵族是多么的伟大,舍己为人,尤其是四大贵族,每一家的家纹都该被铭记。
除了教会的五位大祭司,黄金岛上最有权势的是四大家族——苍弦神时。
黑色苍鹰是四大家族中苍家的家纹。苍家掌管黄金岛上90%的交通燃油,军工燃料,而苍家家主苍焰,是黄金岛的唯一上将。
掌管军队,控制交通,贵不可言。
夏尔奇的瞳孔缓缓放大,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你……你是苍家的人?贵族?”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眼底弥漫出浓烈的受伤情绪。
不止林叔,夏尔奇的父母也藏有几本旧世界的书籍,夜深人静时,他们会点一根蜡烛将书里的内容讲给夏尔奇。烛影摇曳,父母的脸庞在黄光下罕见的出现神采。
他们向夏尔奇讲述曾经的世界,那里没有贱民和贵族,只有人人平等的同志。只要努力就能获得超出想象的回报。
母亲反复告诉他,不要相信教会,也不要崇拜贵族,永远不要放弃反抗,哪怕最后迎接他的是死亡。
小小的夏尔奇理解不了那么多,他只能用刻骨的仇恨情感应对这一切。自从母亲去世,父亲不知所踪后,他仇恨教会,仇恨贵族,绞尽脑汁的藏粪块捡粪片。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藏这么多,他只知道曾经一本书上写着,粪块可以爆炸。
他要去贵族区发动大爆炸,用自己的命和爆炸的粪块敲醒被剥削的只剩一层皮的贱民。
告诉他们,这些吸血的血蛭不是不可战胜的。
而现在,一切都毁了……
自己认定的唯一朋友,竟然是大贵族。
夏尔奇看着藏仁,他浑身冰冷麻木,像浸入刻毒的毒液里,下一秒就要腌入味,毒死所有人。本以为昨天邻居们的背叛已经丢了心,而今天……
根本是痛彻心扉。
他看向藏仁袖口的苍鹰家纹,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仿佛心脏不是心脏,而是灌了岩浆的粪包,烧的他坐立不安。
“你骗我!”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一直在骗我!”
他猛的从床上跳起来,却因虚弱踉跄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床沿,疼痛让他更加狂怒,他抓起枕头毫不犹豫的砸向藏仁。
却被藏仁轻松接住。
“你救我是为了看贱民的笑话?”夏尔奇的声音在发抖,眼眶发烫,“看我猪狗不如的在巷子里丢尽脸面,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藏仁没说话,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夏尔奇突然觉得可笑至极。他与藏仁认识了好几年,刚开始他去买遮掩粪块臭味的香精,原先的老板被抓,藏仁突然出现,卖给他香精。后来二人相熟,藏仁提供给他不少药物,甚至还有一些书籍宣传页。他有不认识的字,藏仁也会教给他。
他曾听父亲说过,回肠巷里有先驱军的人,他们想颠覆贵族。
他一直以为藏仁是先驱军,夏尔奇将心里话告诉他,将自己对这一切的仇恨,对父母遭遇的悲伤都告诉他。
可结果,他竟然是贵族,还是四大家族中实力最强的苍家贵族。是那些高高在上,吸干贱民血肉的怪物之一。
夏尔奇崩溃的跌到地板上,他环顾四周,精美的天花板,华贵的家具,床头香的让他难以置信的饭食。
“哈哈哈哈……”夏尔奇眼眶滚出斗大的眼泪。
是啊,这些东西,都是贵族吸血吸来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看谁的笑话,也一直把你当朋友。”藏仁神情没什么变化,笑容却有些僵硬,他想伸手扶夏尔奇,却被夏尔奇一掌打开。
“你们吃香的穿美的,自由自在,想在贵族区享福就享福,享福享累了就去巷子里走走,寻点乐子。再没意思了,去贱民区逛一圈,看看这些被你们当牲口豢养的畜生是怎么拉出血便的。”
“我呢?我们呢?我们贱民连拉屎都要被管!我爸妈没了,我拉的肠子都要掉出来了!而你……你竟然骗我。”夏尔奇抱着膝盖,眼中血丝暴起,仇恨之火从心底涌出,烧的他浑身滚烫烫。
那眼神滚烫如火,藏仁奇异般感觉到一丝痛意。
夏尔奇死死盯着藏仁,喉咙发出受伤小兽般的低吼,他随手抄起床头摸到的第一个东西,狠狠的砸在地上。
“啪……”
碎片四溅,汤汁泼洒在昂贵的地毯上,像极了污浊扭曲的血。
“你走!或者……杀了我……”夏尔奇崩溃不已,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死在这里。
藏仁垂眸,站在他面前没动。他下意识伸手遮住了袖口的苍鹰纹,但那似乎是徒劳,夏尔奇的仇恨之火仿佛怎么都灭不了。
“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夏尔奇怒道。
“你杀不了我。”藏仁轻声道,不是嘲讽,而是陈述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夏尔奇紧绷的神经,他捡起一块碎瓷片,猛的起身扑向藏仁,却在碰到藏仁衣领的瞬间被他反扣住手腕。
手腕一痛,碎瓷片掉在地面。
贵族的手指修长有力,像铁钳般禁锢住他,让他反抗不得。
“放开!你放开我!!”夏尔奇大声嘶吼,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藏仁突然松开手。
夏尔奇猛的挣脱,歪倒在地上。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走。”藏仁转身,但又停在门口半晌,“但你再想想,仔细想想,用你那读过书的脑子想想清楚。”
“你到底是不是恨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