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魔之印》曌瞳

2、第 2 章

　　2 丹熏
　　望舒站在半山处的一棵三合粗的虬枝枯树前，周围皆是半人多高的乱草和形状怪异的大石，显得十分萧杀诡异，自古就是常人不敢靠近之地，但望舒知道，这里隐藏着一处名为丹熏的结界，里面是瑞兽的修炼之地，俱都是经过天界灵兽司严格挑选的人界兽禽，圆满后可直接飞升，这棵老枯树就是丹熏结界的法门。
　　望舒看着不断增加的瘴气，定了定心神，掏出涤暗宝鉴，默念咒语，镜中现出耀眼的光华照向前方，立时现出一片巨大的笼罩着网纹的云雾，左右望不到头，高处则超越了玄山之巅。
　　镜子的光华向东南移去，望舒的目光紧紧跟随，果见镜光静止处逐渐现出了几个巨大的黑影，看似正在激烈的纠缠撕打，使结界动荡起伏，一道裂痕正在不断扩张，瘴气就是由此泄出！
　　望舒赶忙将宝鉴对准裂痕的方位，单手结印念动咒语，宝鉴瞬间光芒剧增，不断扩散，光芒一边吸收着结界上的瘴暗，一边化成一把光梭的形状，拉拢织布结界。
　　但是结界内的争斗似乎愈演愈烈，宝鉴也因此变得沉重、颜色赤红，蒸腾出缕缕热气，望舒感觉如握火炭，整个身体灼痛如沐烈火，心神不稳，眼前慢慢现出了一片火海……
　　那是十六年前的火，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湮灭了师尊玄澈和上善观恢弘的殿宇……十七岁的望舒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婴儿拼命奔逃，穿过不断倒塌的殿阁，躲避着四处飞窜的火舌，还有背后不断射来的冷箭……形如血人的他按着师尊最后的指引，终于抵达了那棵老枯树，无力支撑昏死了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一个干爽明亮的山洞中，面前站着一位身材奇伟的白袍老者，慈眉善目、须发如雪，两条长眉直垂于地，脑后隐隐泛着光芒。
　　因之前师尊曾交代过丹熏是什么地方，所以望舒虽知老者是妖兽所化却也并不十分慌乱。
　　老者捻髯微笑道：“醒啦，你既来投奔，必是知道些我丹熏道场之事，那我便无需多言了，我是这里的瑞首，是只老猿猴，哈哈，你就叫我老猿吧。”
　　望舒挣扎起身施礼道：“我是上善观弟子望舒，家师……”
　　老猿止他起身道：“上善观的事我已略知一二，你晕倒时所见的那棵枯树便是我丹熏结界的法门，根扎在玄山髓中，所以我虽不出结界，对于玄山所发生的事却都能察知，你能到此也是宿世的因缘吧，不必多虑，就留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望舒遂放了心，忽又想起什么，顾不得伤痛，一下子挺身跳下床来，惊慌失措的四下寻望，焦急喊道：“孩子呢？我抱着的孩子呢？！她在哪儿？！在哪儿……？！”
　　老猿赶忙说道：“莫急莫急！那孩子没事儿！”一边向洞口喝道，“煛！还不快把孩子抱进来！”
　　洞口垂挂的绿珠细藤一动，慢慢踱进一位少年，年纪和望舒相仿，十六七岁的样子，挺拔玉立、猿背蜂腰，绛色的长发用一枚青玉发冠束在头顶，散发及腰，宽额广眉，眉心处嵌生着一颗豌豆大小的赤珠，火色流转、熠熠生辉，更衬得一双星目灿然如炬。
　　煛的怀中抱着一个锦缎的襁褓，并不是望舒来时包裹婴儿的青色道袍，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是不会错的，望舒立刻冲了过去，但因重伤在身，没两步就跌倒了，老猿赶忙搀住他，向煛斥道：“快把孩子还来！
　　煛方才极不情愿的将婴儿递给了望舒，望舒一把抢到怀中，焦急的打开襁褓，细细查看婴儿有无异常，酣睡的婴儿被惊醒立刻泣了几声，煛急道：“你轻点儿！弄疼白若了！”
　　望舒一惊，抬头看着他，茫然道：“白若？谁是白若？”
　　煛指着婴儿道：“她，她就是白若，我刚起的名字。”
　　望舒看看怀中的婴儿，又看看得意的煛，陡然而怒，这个孩子是师尊和他拼了性命保住的，却被眼前这个小妖怪命名，他怎么配？！他怎么敢？！
　　望舒气得双目喷火，煛却视而不见，只关注婴儿，一副随时抢回来的架势，老猿赶紧挡在二人中间，向煛斥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给人家取名字的？！胡闹！”又向望舒和颜劝道：“我这孙儿向来顽劣，久居山野不懂规矩，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安心养伤，我晚点儿再来看你。”
　　说完拽着煛离开了，望舒颓然跌坐，想到师尊，失怙之痛难忍，眼泪汹涌而出，怀中的婴儿却突然伸出白藕一般的小手去抓他的眼泪，笑靥如花，望舒心中一软，喃喃道：“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小白若……”望舒一愣，叹了口气，“好吧，就叫白若吧……”
　　望舒天生性格内向，又经历巨变身心大损更加孤僻，使人难以亲近，连老猿都只能对他敬而远之了，与之相反，活泼好动的小白若成了丹熏的宝贝，每日和化为人形的瑞兽们玩得不亦乐乎。
　　望舒虽觉他们聒噪，但因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无法独自照料白若，只能不计较，只是对煛一直心存初见时的芥蒂，又因他最能哄白若开心，相较不苟言笑的自己，白若更喜欢煛，便又添了一层愤恨。
　　老猿便与他开解道：“白若已经学步、学语，你也该给她个名份了。”
　　望舒懵懂道：“什么名份？”
　　老猿笑道：“当然是你们人族的那些名份啊，诸如父女、兄妹、师徒之类，据我所知，人族的名份比名字更为重要吧？有了名份就像有了根本、身份，如同她的出处、来路……”
　　望舒一阵心悸：她的出处、来路……
　　老猿接着道：“有了名份，因缘具足，她才能叫你啊。”
　　望舒深以为是，之后冥思苦想了三日三夜：“父女”？以他的身份、年纪好像不太合适……“兄妹”？这个倒可以，但又怕她将来问起身世，而师尊并未来得及告诉他，就只说了一句“你要如我待你一般守护好这个孩子……”
　　望舒一阵激动，如同得了师尊冥冥中的指引，遂决定了与白若的名份——师徒，此后便日日教她喊师尊，真的成了白若第一个叫出的词汇，每日顽皮聒噪的喊个不停：“师尊！师尊……！”
　　望舒刚要回应，却突然发现无法出声，奋力挣扎数次后，终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眼前却不是洞中情景，而是瘴气弥漫的结界，方才醒悟是被魇住了心神，可耳边却还能听见白若的呼唤：“师尊……！”
　　望舒急忙循声去找，转到枯树后，只见白若正靠在树身双目紧闭叫着自己，忙用手指点住她的天灵唤道：“白若！白若……！”
　　……
　　原来白若偷偷躲在树后观望，几乎与望舒同时被宝鉴和瘴气的对抗力量魇住了心神，回到了六岁生辰那日……
　　她坐在紫藤编的秋千上，煛轻轻的推着她，额间的赤珠发出绚烂的光芒，她早就知道他是妖怪，可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他对她那么好，好到她希望也成为妖怪，这样就更能与他亲近。
　　煛问她想要什么生辰贺礼，她兴奋道：“我想看烟火！”
　　煛笑着答应道：“这有何难，不过要等爷爷入定之后才行，现在先给你下一场最喜欢的花雨吧！”
　　说着额间赤珠一闪，漫山遍野的花都喷出花露，直上半空，又纷纷落下，宛如晶莹璀璨的雨滴，映出了一条长长的彩虹，白若兴奋欢笑，奔跑着去追逐彩虹的尾巴，却不慎惊扰到正在过关修炼的一头瑞兽，使它走火入魔，向她扑来。
　　煛立刻截住了暴走的瑞首，与它撕打在一起，一边向白若喊道：“快跑！”
　　白若惊慌后退，无意间竟跨出了结界，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紫藤树也枯萎了，眼前只有荒草怪石，她吓得大叫，呼唤她最信任的人：“师尊！师尊……！”
　　绝望中，白若忽觉天灵一阵清凉，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望舒懵懂道：“师尊…你怎么变老了……？”
　　望舒气道：“还没醒吗？！”
　　白若这才意识到刚刚是在梦魇的十年前，羞愧道：“醒了……”
　　望舒沉声道：“给我回去跪香思过！立刻！马上！”
　　白若赶紧答应一声，向山上跑去，望舒也立刻集中精神，举起宝鉴重新施法，并未察觉白若又悄悄潜回藏在了枯树后，她实在无法离开，就算被师尊责骂，跪一辈子香也要留下来，十年了，能看一眼也好，至少要知道他能否平安吧，煛……
　　突然，白若感到一阵山摇地动般的震颤，老树枯朽的树身闪现出生命之色，树枝上冒出层层绿叶，迅速垂挂下长长藤条，上面结满硕大的紫花的花朵，幽香阵阵，一如白若幼时在结界内所见。
　　白若一阵狂喜，但这喜悦却转瞬化为惊恐，因为她意识到这是在结界外，如果内外变成一样的话，便意味着丹熏结界已经严重受损、即将消失，而结界内那千百只尚未修成的瑞兽，骤然沾染人界气息，很可能会激发出原本的兽性，这些有了道行的兽禽一旦倾巢而出，别说北州，可能整个垚夏都要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