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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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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妖女
北州碧源城外的玄山上,少女白若正挎着一个小篮子站在崖边,瘦小的身子套在一件松垮的、补丁连缀的青色道袍中,更显得纤弱伶仃,但一双藏了星辰大海般澄澈的眼睛却显示出非凡的灵气。
白若忧虑的看着天上的太阳,从年初开始太阳就变得晦暗无光,而且逐渐出现一些血丝般的红痕,如一只充血的眼睛,视之可怖,听师叔祖玄墅说,这叫血色冲日,又叫血朔,每当出现时人界必有大灾。
白若的目光又转向山下的逐光海,那不停涌起的滔天骇浪已经持续了数月,虽然师叔祖设立了海防结界,大大减少了百姓的伤亡,但随着太阳血色的加深,海啸之势有增无减,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白若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篮子,里面是几块干薄的饼,是师尊望舒忘记带的干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数月前师尊协助师叔祖每日去法台维护海防结界,便废寝忘食日渐憔悴,白若为此十分不安,所以尽管师尊严禁她下山,还是决定冒险去送饭。
玄山极其陡峭几乎无人往来,所以白若走的十分轻松,只是到了山下后,就不得不格外小心,稍有动静便如惊弓之鸟立刻躲避,这是因为在北州人人对她深恶痛绝,缘故是十六年前的那场大海难,据说那罪魁祸首龟妖被诛时她恰好出生,啼哭压过了轰鸣的浪涛久久回荡在海天之间,所以当时的北州首道便断言她是龟妖之子……
虽然那个首道十年前被师叔祖揭露罪行已经伏诛,但她是妖女的说法却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丝毫未变,只是碍于师叔祖的面子,把对她的怨毒从得而诛之变成了恶而远之而已。
而对于自己的身世,白若也是疑惑重重不能分明,因为师叔祖和师尊总是刻意的回避这个问题,只说她是师祖玄澈捡回来的孤儿,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人们要将袒护她的千年上善观宗门焚灭?无法探知的真相让白若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自卑……
白若正战战兢兢的赶路,突然不远处的海边传来了哭嚎声,撕心裂肺,白若吓得立刻钻到一块礁石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头窥看。
海边围了十多个乡民,地上跪着一对母女,磕头如捣蒜,向众人求告进入结界救自己的丈夫和兄弟,但谁都知道入海必死,所以没人敢应承她们,只能窃窃咒骂朝廷迟迟不到的赈济粮,害了多少人为果腹私入结界,为点儿臭鱼烂虾而妄丢了性命……
白若认得那个女儿,她叫招娣,年纪比自己稍长,常去首观为出海的父兄祈福,性格活泼,人们都爱于她招呼,因此令白若羡慕不已、印象深刻。
白若很想帮她们去救人,因为她的水性极好,也曾经成功救起过人,但就因为显示了这异于常人的水性,反而使得人们更加认定她是龟妖余孽、是一切灾难和不幸的源头,所以师尊严禁她再于人前显露水性,以免激怒众人伤害她。
白若正犹豫不决,突然一个巨浪翻起,她立刻扑捉到了一丝薄弱的生命之息,是人!白若大惊,来不及多想,立刻飞奔而去,穿过人群、穿过结界,扑进了惊涛骇浪的大海,消失无踪,人们一阵惊呼,但认出是白若之后却都沉默了,然而眼中却都如招娣母女一样升起了一丝复杂的希冀……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排巨浪翻滚撞在结界上碎成暴雨,岸上现出了白若,乌发虽浸水散开却依然飘逸,衬得皮肤更如珠贝一般泛出光泽,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呸了一声道:“妖女!”
白若弓着身子拼命拖曳着一个僵直的少年,招娣猛地站起尖叫了一声:“兄弟……!”
就要冲过去,却被母亲死死拉住道:“等出了结界……!”
白若与不断涌来的骇浪争夺着少年,她咬着牙,没有请求帮助,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来帮忙,即使为了这个濒死的少年人们也不会帮她,因为对她的厌恶已经超过了一切,包括性命。
终于,白若在人们的漠视下将少年拖出了结界,还未及放手,招娣母女就冲了上来,老妇将她狠命一推,精疲力竭的白若立刻扑倒在一边,母女扑到少年身上拍打施救,半晌,少年方才吐出几大口海水,缓醒过来。
老妇急忙问道:“儿啊!你爹呢?!”
少年无力开口,老妇心急如焚,眼珠一转,猛的跳将起来,追上悄然离去的白若,一把揪住厉声问道:“我男人呢?!”
白若几乎被她拽倒,趔趄了一下,低声道:“…我没找到…就只有这个人…再耽搁时间,恐怕他也性命难保……”
老妇愣怔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哀嚎,疯了一般扑到白若身上,没头没脸的撕打着,一边恶声咒骂:“是你!你这个妖女!一定是你吃了我丈夫!你这个龟妖的孽种……!”
白若知道争辩无用,只能尽力躲避,身上被老妇抓出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犹如雪玉红梅一般醒目美丽,招娣竟看得呆住了,逐渐萌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抛下兄弟也扑了上来,一下将白若掀翻在地,骑在她的身上,拔下头上的铜簪向那晶亮的眸子刺去。
铜簪已碰到了白若的睫毛,漠然旁观的人群中也不由发出了几声惊呼,但招娣的手臂却突然被牢牢攥住,紧接着将她从白若的身上拎了起来,甩到了正扑上来的老妇身上,二人扑跌在沙滩上,老妇刚要再冲,却被招娣拦腰抱住,定睛一看那人,也不由瑟缩住了。
来人是位三十岁上下的道长,身材颀长挺拔,却穿着一件碎布连缀的破旧道袍,眉如远山、目若含星、隆鼻朱口,本是俊美的容颜,却从发际正中斜入左耳多了一道宽有半寸的绛色伤疤,加之冷峻的神色,难免使人望而生畏。
白若却一下翻身而起,惊喜叫道:“师尊!”
来人正是她的师尊望舒,望舒漠然的扫了一眼人群,也没回应白若,便转身疾步而去,白若赶忙小跑跟上,知道师尊这是生气了,吓吓得不敢出声。
直到远离人群后,望舒才突然止步转身,白若来不及停下,直撞在了他身上,被弹得向后跌去,望舒赶忙拉住她的手臂一带,白若立时又扑回到他身上,不由嘻嘻而笑,望舒面色一凛将她推开,呵斥道:“还敢笑?若不是你师叔祖在法台上看到让我赶来,你就……”
望舒突然住了声,眼光落在她那些渗血的伤痕上,蹙紧了眉头,白若赶紧拉衣服遮挡,小声强笑道:“没事的,不疼…过几天就好了,师尊别担心……”
望舒暗暗叹了口气,拉过她,伸出二指在几道特别深的伤口处抹去,指尖透出一股水色的气息,伤口的血立刻止住并且开始愈合,白若欢喜讨好道:“还得是师尊的水愈术厉害,一点儿都不疼了!“
望舒哼了一声放开她,转手又折了一小段树枝,用手轻轻一捻,树皮便齐齐剥落,露出细腻的芯子宛如一支玉簪,递给白若道:“快把头发束好,披头散发成什么样子!”
白若赶紧接过,一边束发一边欢喜道:“谢谢师尊!”
望舒却依然严厉道:“为何又不听话私自下山闯祸?”
白若解释道:“我原本是给师尊送饭食的……哎呀!篮子忘在……!”
说着转身就要往回跑,望舒拦住道:“算了,是非之地不要再去,记住,以后无论什么缘故,没有我的话不许你再自作主张!”
白若赶紧点头道:“是!白若再不敢……”
话音未落,玄山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二人慌忙看去,只见山腰处现出了一圈乌黑的光晕,望舒叫道:“不好!”
一边提了真气向法台飞奔,一边嘱咐白若道:“快回家去!我回来前不许你再出来!”
白若还没回过神儿,望舒已经跑远了……
不消片刻,望舒便来到了法台前,法台高有数丈,却没有梯子,因为能站在上面的人是不需要这等辅助的,望舒深吸了一口气,腾身而起,身轻如燕,只偶尔用脚尖轻点一下木架子借力,眨眼间便来到法台之上。
法台上只有北州首道玄墅一人岿然而立,身形魁伟,气质如松,须发如雪,苍眉朗目,额间绽开一只寸许的竖目,精光迸射、流转生辉,正向玄山山腰的那团晦暗黑气观望。
望舒知道这是师叔与生俱来的天目,圆满后可视三界,轻易不会使用,所以不敢打扰,只在一旁安静侍立,片刻之后,玄墅的天目闭合,变成一道金纹立在眉间,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望舒。
望舒赶紧躬身稽手道:“师叔。”
玄墅道:“白若无事了?”
望舒忙道:“是,师叔放心,我已让她回家去了…师叔,是不是那里……?”
玄墅沉稳道:“对,就是那里,但据我所观,并无大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刻着许多古朴图腾的铜镜,递给望舒,“那里你比我熟悉,你带着涤暗宝鉴去吧,就用我教你的方法。”
望舒有些犹豫,玄墅微笑鼓励道:“以你的道行完全可以胜任,只要勿急勿慌、稳住心神,没事的,去吧!”
望舒这才恭敬接过铜镜,稽手道:“是!”
立刻转身下法台向玄山奔去,未走多远就见白若迎面跑来,刚叫了一声:“师尊……”
望舒便呵斥道:“你跟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
说着越过她,头也不回的继续赶路,白若跟在他身后辩白道:“我没跟啊,我就是回家嘛!师尊忘了咱家就在玄山顶了吗……?”
望舒不理她,转眼就将她远远甩在身后,白若一边气喘吁吁的努力追赶,一边抬眼关注着半山处的那道晦暗的气息,是瘴气!白若的心越发焦躁不安,“千万不能有事啊!”白若默默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