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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始末池烟扰羡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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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钟远骇然睁大双目,阮夕辞已经运指如风,水鞭不由分说,凌空劈落!
刀疤脸惊呼:“小心——”
话音未落,钟远脚边青砖裂为两半,断口齐整。若不是他退得及时,这道豁口便要开在他的胸前。
银绡长衫脱口道:“系春风!”
众人才见识过这条水鞭的厉害,此时再听见这句“系春风”,更是白了脸色,不敢上前。
池烟去抓阮夕辞的手臂:“师尊,不要一错再错!”
可他赤手空拳,如何敌得过阮夕辞兵刃在手?只见系春风于腕间一绕,阮夕辞轻而易举捆住他,挟于身侧,道:“叛出三年,难道你已经忘了多管闲事的下场?”
池烟愤愤喊道:“我没忘!师尊,反倒是你,满手血债,早忘了自己当初是什么模样!”
提及“血债”二字,阮夕辞一瞬怔忡,目光竟流露几许怅然。一潜渊宗弟子趁二人分神,举剑刺来。池烟察觉,侧身避开,却猛听一声惨叫。定睛再看,那弟子已被洞穿心肺,剑身透体,另一端,正握在阮夕辞手里。
鲜血四溅,落在脸颊,池烟突然崩溃大喊:“阮夕辞!你还要杀多少人?还不够吗?何不把我也杀了,把座下弟子杀得干干净净!”
阮夕辞垂眸,甩掉剑尖血珠,转过身,眼神重又变得凌利。素衣飒飒,面对满堂刀光剑影,道:“我只取钟远性命,其余一概不管。胆敢拦阻者,同赴无间!”
封垠扬眉怒道:“竖子轻狂!”与钟远对视一眼,一改牴牾,协力向阮夕辞攻来。
潜渊宗众人举起兵器,喝道:“这厮敢杀我门中弟子,和他拼了!”
巽崖书院弟子也操持兵器,将昭华堂围得水泄不通。
争斗中有门派被误伤,于是加入战局,还有看不下阮夕辞恶劣行径、主动拦阻的,比之刚才更加热闹。景贤阁愈斗愈勇,不分敌我战得正酣,横琴山派掌门的笛子悠扬高亢,没停过寸息。黑痣寻了个偏僻处,正要藏进去,冷不防雪白羽箭擦面而过,惊得“哎哟”跌倒。
刀疤脸急忙搀住,旁边一人也搭了把手,却轻飘飘丢下一句:“还是滚吧。”
“不是,你怎么说话的?”刀疤脸脾气急,刚怼一句,忽然看清那人身穿银绡长衫,岂不正是方才讲“师徒反目”的那位?连忙转了语气,“兄弟你……”
这句“兄弟”还没说完,他又看清这人腰间的缠丝莲比目玉佩,华贵精致,显然不是普通弟子。称兄道弟恐怕还是自己高攀了,只得住嘴。
银绡长衫却没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向溯溟宫门人打个招呼,道:“阮宗师轻功极佳,空手对敌惯于夺刃,列位小心。切记,兵刃万万不可沾湿。”
溯溟宫众人点头:“多谢少宫主提点!”
刀疤脸:“少,少宫主!?”
黑痣:“……”
银绡长衫低头笑道:“两位,羽箭将至,站立恐遭不测,还不滚么?”
两人抬头,果然数枝箭矢穿堂而过,吓得抱头蜷缩——这下真是不得不“滚”了。刀疤脸抱住脑袋,还不忘眯着条狭缝张望,赫见阮夕辞纵身跃至半空,踩着插在喜字上的长剑,鹞鹰般荡到角落。那里有一臂挽雕弓的弟子正开弓拉弦,阮夕辞落在面前,就势一踩,将这弟子当胸踹倒,双手挽弓,干脆利落一折——
咔嚓数声,柘木长弓碎成木屑。阮夕辞看也不看吓瘫的弟子,转身面对围堵过来的众派高手,捻了弓弦,在指尖绕了两绕。
“众位,尽管上。”
简直狂得没边了!
银绡长衫道声“得罪”,拔出刀疤脸的剑,身形一抖,跳入战局。封垠与钟远谨慎应对,其余各派亦指挥门下弟子结阵,都大声叫道:“不可放过阮夕辞!”“逆贼领死!”
刀剑鞭刺、枪戟杖尺,小小一方昭华堂,各派高手尽显名招,眼花缭乱。
只是,出手是出手了,仍旧制不住阮夕辞。
须臾,刀疤脸忍不住道:“平日总听你们自夸,怎么今日见真章,一个都沾不得他身?行不行啊?”
横琴山派掌门率先道:“我就一闲散掌门,只管玩玩箫管,凑凑热闹,对阵非我所长——算了算了,既然徒惹不快,这笛子也不必奏,还是请才俊们上吧。”他一发话,座下弟子心领神会,将刀疤脸推进战圈。
刀疤脸惊了:“欸?你们——”
话没说完,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杖,打人的语气不耐:“要打就打,这么多话。”
刀疤脸被打懵了:“怎么打起自己人啦?!”
拿杖的人眼睛一瞪:“谁和你自己人?能打就打,不打一边去!”旁边也有人附和:“别碍事,快走快走!”
刀疤脸还想抱怨,瞅见对方身穿皂靴蓝衫,腰系青黄缠带,登时敢怒不敢言。
谁都知道景贤阁是一群武疯子,上至掌门下至入门弟子,全都恋武成痴,只要有架打,都要来搅上一搅。巽崖书院办喜事,他们兴致寥寥,可是阮夕辞这么一闹,他们都来了劲,争先恐后,反正也沾不到阮夕辞,就随便抓身边人凑数。
这不添乱嘛!
乱是越添越多,弟子们抱怨声声。封垠喝道:“莫乱阵脚!结阵守住八方!”钟远也道:“系春风离手,不可给他机会!列位,一起上!”
阮夕辞冷冷一笑,弓弦在手,舞出万千虚影,刹那间寒光扑面。半空龙骧照面迎击,后有盈辉封堵退路,溯溟宫掌门执双剑拦阻,少宫主以剑气入阵。几方相较,猛然迸发剧烈炫光!
众人迷了眼睛,待回神,赫然见阮夕辞站在堂前,一掌与池烟相对,另一只手紧握银绡长衫的剑尖。新郎在阮夕辞身后,冷铁弦勒颈,深深入肉,他的双手,还未从阮夕辞肩头移开。
须臾,阮夕辞肩膀微缩,嘴角渗出一抹血线。
新郎的头“咚”地一声落地。
“怎么回事?”一个段落结束,众人急着问道。
“阮夕辞败了吧?”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么多高手都拿他不下,竟然……”
“哎等等,池烟和那个长衫呢?”有的还惦记着两个小辈。
“死一半。”身后有脚步靠近。
问话的脾气急,翻个白眼:“死就死了,哪来的死一半?你是死久了脑子烂掉了吧!”
他正要再奚落几句,冷不防舌头“啪”的一声掉下来,慌着捡起来按上,再抬头,来者已经挑了个位置坐下,看不到了。
这间茶肆开在荒僻处,但不妨碍来者众多,原因无他,酆都鬼城里不乏穷鬼,若是急着求用银钱,便可到羡阁来以物易物。如果实在身无长物,还可用这条舌头换钱——讲一两段人间奇谈,就能抵换银两,倘若博掌柜一笑,或许还能得不少好处。
“所以,掌柜的请评评看,这故事值多少?”茶桌前一鬼讲到这里,抬头望向柜台,语气很是恭敬。
静默片刻,传出几枚铜板碰撞的声音,答话清脆娇软:“五枚。”
“这……”讲故事的鬼说了半天,只得这点,难免失落,“在下觉得,尚可商量一二,不如……”
铜板声一停。
“姑娘?”那鬼压着嗓子。
“阮夕辞既来抢亲,何故大开杀戒?潜渊宗封姑娘人在何处?各派围杀,结果如何?诸般后事未有定论,只得以残章作数。”声音脆生生的,越来越冷,最后一问,更噎得他难以招架,“还有,你又是谁?”
羡阁茶肆来者不拒,但以事求价,必是本人亲历,方才情真意切,倘若道听途说,便作不得价。
那鬼急着分辩:“的确是我亲历!”
声音又问:“那么你是阮夕辞,还是池烟?又或者哪派掌门长老?出手相帮另当别论,袖手旁观,便只得此数。”
那鬼眉尾下垂,眼角坠一颗黑痣,低头时露出扎在后颈的白羽箭尾——原来是出逃未果,中流矢而死。
众鬼指指点点,黑痣慌忙道:“姑娘说多少就多少,在下,在下这就……”说着双手伸出。
柜台边缘探出一只手,指缝间露出铜板,微微一翻。
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手指一收,将五枚铜板尽数抢去。
黑痣沉下脸:“这位兄台——”
一句话没说完,他便住嘴,只因看清来者的脸。
血污覆面,伤痕满布,创口翻着血淋淋的皮肉,还有的露出森森白骨。
有鬼认出他:“你就是刚才说‘死一半’的!”
死一半也知道这副尊容不太体面,低头道:“方才掌柜有言,必得始末完整,且出手相帮作价不同。敢问一句,倘若在下也曾参战,论价几何?”
掉舌头的那位惊道:“你这脸……可是阮夕辞给唔——”果不其然,舌头又掉了。
死一半未答,只问掌柜:“作价多少?”
雪白指节叩击木案:“那要看你做了什么。”
死一半捏着那五枚铜板,静默片刻:“阮夕辞败在我手里。”
掉舌头刚把舌头塞回去,听了这句又是一声惊叹:“哇你可呕——”他这次学乖了,找了条手帕托着。果然,舌头落在手帕上,不偏不倚。
黑痣也来了劲,连铜板都顾不上了:“你……你是新郎?不对脖子没断——你是封垠?还是钟远?”
死一半道:“封掌门、钟掌门尚在人世。我只道后续。”
混战开始,各派掌门忙于战局,几方长老分身乏术。池烟看了一圈,走向呆在角落的新郎——巽崖大弟子端明。
这个“呆”,是字面意义的呆。新娘失踪,同门死伤大半,任何人遭逢此等打击,恐怕比端明好不了多少。池烟唤他数声,端明才悠悠回神:“唔?”
“我灵力受制,请师兄帮我一把。”池烟一伸双腕。
端明挑眉,似乎无法想象区区一条水链竟能锁住灵力。
阮夕辞的系春风鲜少示人,以致众人都知其玄妙,却不知其厉害。池烟将双腕向端明送了送,点头道:“师兄,帮忙要紧!”
他请端明助力,未加防备,不料端明嘴边笑容诡异,突然打出一掌!
电光石火,阮夕辞掠至身前,铁弦绕颈,拽得端明后仰,同时一掌击出。池烟忽觉腕上一松,系春风顷刻消散,想也不想,攒劲回击。
双掌相对,池烟不由移了半步。身侧风声突至,银绡长衫挺剑攻来,闷哼入耳,阮夕辞稳稳握住剑尖,指缝沁出鲜红。
与此同时,端明攒起最后气力,直击阮夕辞背心。
池烟脱口而出:“师尊!”
阮夕辞不答,抬手抹去唇角血珠,目光幽冷,浸着森寒。这寒意却不是冲池烟而去,而是看向他身旁的银绡长衫。
他开口,嗓音透着微妙的失望:“没想到是你,兴澜。”
楚兴澜神色平静:“师尊废去师弟大半修为的时候,也没想到么?”
池烟攥紧手心,眉宇间满是委屈。
阮夕辞不看池烟,眸光黯然,指尖搓着一抹血痕,叹道:“造化弄人。”
楚兴澜苦笑:“造化?昔年师徒和睦,无人不羡。为何会有今日,不全拜师尊所赐?”
说着剑尖一凛,背后封垠钟远携手抢攻,各派长老结阵再战。池烟冲到堂中喜字前,拔下长剑,听楚兴澜叫道:“师弟,谒陵剑法!”
池烟会意,两人合璧,拦住阮夕辞。池烟一把长剑舞得行云流水,楚兴澜运剑果断爽利,颇有阮夕辞风范。一严整一灵活,尽显宾主,互为辅翼。
阮夕辞冷眼看他二人行剑,忽然怒道:“兴澜,为何执迷不悟!”
说着指尖一扬,血珠化线,再召系春风!
鞭势凌利奇诡,极难抵挡,池烟挺剑迎上:“执迷不悟的是你!”
“池烟退下!”
“师弟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楚兴澜却抢在池烟之前,硬生生接下。鞭梢当胸扫过,楚兴澜连退数步,剑柄脱手,仍扬声笑道:“好,好,好!不愧为阮典教,阮宗师,好强的气魄,好俊的功夫!”
阮夕辞收回指尖,道:“我无意取你性命,兴澜,好自为之。”说着身形忽转,一掠足尖,袖带飘拂,径直冲向众位掌门。
他还是要杀钟远!
钟远已受内伤,如何敢与他对招?当即足下轻点,转瞬跳开数丈,退出昭华堂,御剑掠至半空。
阮夕辞追出堂外,手一扬,桃花纷飞,脚下轻点,使出踏花凌云,直追钟远!
池烟瞥见楚兴澜齿间渗血仍要御剑,阻拦道:“师兄,我去!”
楚兴澜:“你行吗?”
池烟道:“信我,他伤不了我的!”
池烟御剑腾空,远远望去,朗月下素白身影宛如鬼魅,血影穿云,绞碎夜色。
“师尊——”
空中传来嘶哑哀号,直摧肝胆,不似人声。
“然后呢?”众鬼追问。
死一半轻声道:“将近穿心一瞬,功败垂成。阮夕辞败于池烟之手。”
“哦。”掉舌头捧着下巴,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所以……你就是池烟咯?”
“正是。”
掉舌头又问:“你说新郎是端明?他还被绞断了脖子?”
池烟点头。
有鬼打断:“甭管他短命长命,断脖子还是烂舌头。池烟是正主,价钱自然不能一样!”
众鬼称是,这回价码多少要添一点,端看那位能给出什么数了。
正当此时,掉舌头猛地一拍茶桌:“胡说!”
死一半目露不解,其他鬼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掉舌头指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一字一顿:“我才是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