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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风波恶师乱喜堂 ...

  •   巽崖书院,丹心殿昭华堂,喜烛高照,锦幔飘摇,笑语熙熙。
      猛然间,门扉洞开,一道冷冽嗓音裹着夜间风凉,闯入堂中:
      “众位见谅,在下姗姗来迟,也要贺上一贺!”
      声音既冷又傲,虽道了歉意,却完全没有半分过意不去。众宾客闻声回首,有人抱怨:“何人这般无礼?”
      来者身形孤峭,通身衣袂如同披着泠泠月色,袖腕下丝绦披拂,举步迎风,平添风雅。可今日既是婚嫁吉礼,缟素登堂总是犯了忌讳,当下不少来客窃窃私语。
      可是随着这人近前,一众议论便渐渐低下去,只因众人看清,来者脸上的面具。
      一张银丝面具,鬓边雕了几朵梨花,枝叶交缠,掩去大半张面容。薄唇微抿,延开一条线,唇珠低垂,无端凉薄。
      有人低声惊呼:“是他!”
      旁边一人脸上有道刀疤,问道:“谁?”
      惊呼那人眼尾一颗黑痣,垂着眼小声道:“万径云崖阮夕辞,‘千里寻师终反目’,正是此人。”
      刀疤脸年纪略轻,一时反应不过来:“千里寻师?他师父是谁?”
      黑痣还未答话,又有一身着银绡长衫的轻笑道:“是池烟千里寻师,寻的便是这位了。不过……何止反目,死在他手里的徒弟,可不差一个两个。万径云崖肃阳峰,从来就不是师徒善终之地。”
      阮夕辞入堂,面具下眸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首座——巽崖书院掌门钟远身上。
      “钟掌门,今日门中大喜,阮某特来恭贺。”他说着客气话,声音却浸着冷。
      钟远早在他开口前就迎过来,口称“稀客”,一面示意小弟子:“快给阮典教奉酒。”
      众人啧啧称奇,只道钟远脾气实在好。阮夕辞一身白衣闯喜堂,他还能笑脸相迎说“稀客”,倘若换了别人,恐怕早阴着脸把人打出去了。
      只有新娘听到阮夕辞开口后,浑身一颤,险些泼翻手中茶盏。
      弟子送上美酒,阮夕辞垂眸,却不接:“钟掌门想必不知,阮某从不饮酒。”他一口一个“钟掌门”,语气里却没多少尊敬的意思。
      钟远依旧一副笑脸:“那就让弟子换过。”
      阮夕辞摇头:“不必。”
      潜渊宗主封垠早看不惯阮夕辞这副做派,一甩袍袖:“既然不饮酒,阮典教就请入座吧,吉时已到,莫要误了良辰。”
      阮夕辞冷笑道:“我只贺巽崖书院的喜,与你潜渊宗何干?”
      一语落地,众人愕然,两派结亲,一者为巽崖书院高徒,一者为潜渊宗掌门爱女,怎能与潜渊宗无关?封垠勃然变色,一拍桌案:“岂有此理!”
      堂中顿时寂静,落针可闻。
      阮夕辞正眼也不看封垠,径自走上堂前:“阮某虽不饮酒,现有的好茶,怎可不饮?”说着袖缘一扬,竟是要抢新娘手中的茶盏!
      新人捧茶成礼,对饮成双,怎可由外人抢去?四面惊呼,都喊:“不可!”
      新娘一身繁重吉服,头盖红纱,反应却很迅速,眨眼退开数步。阮夕辞不依不饶,欺身追上,劈手便夺。两人一红一白,掌风凛凛,就在这昭华堂内对上了招。
      宾客们欲上前劝解,无奈二人身手奇快,旁人难以近身。只见袍缘飘展,襟袖猎猎,阮夕辞出手狠戾,招招不留余地,看得众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新娘却不慌不忙,一声不吭,端着茶盏左闪右避,时不时出手反击。
      瞅见两人有来有往斗了十数个来回,黑痣纳闷道:“奇怪,封姑娘虽然醉心剑术,拳脚功夫却不一定上佳,更何况一个女儿家,甚少下山,应当从未与阮典教交手。今日看他二人对招,却像早已相识,而且——”
      一语未毕,便被潜渊宗弟子喝止:“慎言!封师妹清名怎可揣度!”
      封垠亦出言道:“我潜渊宗岂容外人污蔑!”说着瞅准空隙,闪身切入,出手护住女儿。
      钟远亦道:“阮典教,快快住手!”紧随其后,意图阻拦阮夕辞。
      阮夕辞以一敌三,分毫不乱,盯紧了新娘纠缠不休。封垠与钟远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若论单打独斗并不落下风,只可惜投鼠忌器,不敢召出定契灵剑,出手亦多有顾忌,阮夕辞却愈战愈勇,新娘的茶盏渐渐端不稳当。
      忽然,新娘转守为攻,竟是不顾自己胸胁空门大敞,重重向阮夕辞打出一掌!
      黑痣不由叹道:“好气魄!”
      不愧是掌门之女,她这是拼着自己半条性命,也要助两位掌门制住阮夕辞!
      前有新娘搏命一掌,侧有掌门左右夹击。阮夕辞冷笑一声,避也不避,直接接了这一掌,同时屈肘重击,撞飞茶盏,旋即钳制住新娘手腕,借力一拽——
      列席宾客倒抽一口凉气,刀疤脸脾气急,喊道:“你,你——你抱着人家姑娘算什么事啊?快撒手!”
      封垠生生止住攻势,怒喝:“竖子无礼!”
      钟远也叫道:“阮典教,放手!”
      阮夕辞不理,一手牢牢圈住新娘,一手接住抛落的茶盏,道:“你既一定要嫁,何不与我拜堂成亲?如此也算名副其实。”
      众人哗然,巽崖书院和潜渊宗好歹是名门正派,巽崖书院更是延绵两百余年。阮夕辞搅乱喜堂、唐突新娘不说,现在更言行无状,简直不把修真界放在眼里!
      封垠忍无可忍,召出灵剑龙骧,挽个剑诀,喝声:“领死!”潜渊宗弟子不忍师妹受辱,亦抢上来围攻。忽听“嗡”一声铿鸣,众人眼前一亮,竟是一名弟子将置于堂前的长剑拔了出来!
      传闻那剑是上古之物,个性极强,杀气又重,非命定之人不可使其认主。此番陈列出来,完全是钟远为爱徒婚事博个彩头,只邀了各派掌门长老试剑,不想竟有弟子不顾死活,敢碰这柄剑。
      拔剑弟子当即灵流紊乱,舞着剑胡乱冲撞,吓得众弟子连连退避。
      刀刃既现,阮夕辞不敢大意,挟制着新娘躲闪,不料新娘不退反进,反手抓住阮夕辞手臂,迎锋而上——竟然要玉石俱焚!
      钟远急喊:“不可!”召出灵剑盈辉,挺身拦阻。封垠龙骧已至,三锋撞见,雪亮照眼,胆小的弟子尖叫:“啊——”
      尖声过后,长剑破空,倒插入地。
      拔剑弟子已被震晕;封垠与钟远持剑在手,惊疑莫名;阮夕辞手端茶盏,指尖水泽未收;而新娘经此一扰,盖头飘然落地,盖头下,赫然是男子面容!
      堂中霎时惊乱,刀疤脸惊道:“新娘呢!?”
      封垠挺剑转向钟远:“荒唐!我女儿现在何处?”
      钟远:“令爱……”
      潜渊宗弟子则怒道:“封师妹昨日好端端来到此地,今日竟然不见!巽崖书院定要给个说法!”率众将钟远围住,巽崖书院弟子亦抢上堂前,双方剑拔弩张。
      阮夕辞语调如常,仿佛早已知晓新娘为人假扮,冷冷嘲道:“想必巽崖书院偷天换日,有自来矣。”
      钟远很快找回镇定,反问:“阮典教何必含沙射影。既早知有异,可否告知,封姑娘现在何处?”
      言外之意是此事与阮夕辞脱不开干系。
      阮夕辞嗤道:“所谓‘李代桃僵’,自然要找‘李’相问。”说着转向“新娘”,道:“封姑娘人在何处?”
      众人都望向那穿吉服的青年,“新娘”摇头道:“不知。”
      阮夕辞语气不悦:“再问你一次,封姑娘人呢?”
      封垠亦催促:“快说!”
      “新娘”仍是摇头。
      阮夕辞沉下脸:“瞒天过海,擅自许婚,池烟,你好大的胆子。”
      刀疤脸惊道:“池烟?千里寻师的那个?”
      黑痣困惑:“他不是死了吗?现在又闹哪样?假死?逃婚?”
      银绡长衫笑道:“所以说,千里寻师终反目。肃阳峰,从来就不是师徒善终之地。”
      非议声中,池烟咬牙道:“我与你两不相欠,何必咄咄逼人?”
      阮夕辞冷笑:“你还未奉酒辞师,敢说两不相欠?昨日相见,你又叫我什么?”
      池烟语塞,随即赌气道:“就算未曾奉酒,弟子此身并非师尊所有,生死天定,嫁娶随心!”
      听了这话,阮夕辞气势一凛,抢上去掀开他的衣袖,高高举起,朗声道:“守宫砂已消,你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谈什么嫁娶随心?和你春风一度的是我,你要嫁,也该与我同拜天地!”
      众人循声望去,池烟雪白的腕子上,果然不见半点殷红。
      传闻有言,万径云崖中,肃阳峰规矩古怪。无论男女,拜师当日,即在臂上点守宫砂,以示洁身自好,容不得半点马虎。既然池烟臂上朱砂已落,阮夕辞所言,便有七八分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望向这对师徒的目光,多了几分轻蔑。
      池烟挣开他的手,争辩道:“胡言乱语!我与你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阮夕辞望着被挥开的手,眼神更冷,忽而怒道:“你若再不认,我便将当日情形一一道来!”
      银绡长衫:“呵……”
      刀疤脸骇然:“这……这是可以听的吗?”
      黑痣连痣都捂住了:“……”
      说的人不要脸,可是别人要啊!
      池烟一忍无可忍,猛地拔出长剑,指向阮夕辞。与此同时,封垠怒道:“谁管你们这对师徒苟且之事!既然小女在此不见,那便找你要个说法!”说着向钟远一剑刺出!
      钟远挺剑架住,道:“封掌门,冷静!”
      封垠喝道:“先把我女儿还来再说吧!”
      封垠既已动手,座下弟子自然不甘落后,招呼一声,纷纷打开陪嫁箱奁,取出刀剑——原来封姑娘一心习武,连嫁妆都备的兵器等物。巽崖书院因办喜事,入堂弟子依礼不得携带兵刃,应对不及,只能暂以拳脚肉搏。
      堂中乱成一团:本该结亲的两人斗得火起,冒充新娘的和抢亲的纠缠不清,弟子们更是拳脚兵刃齐上阵。其他门派本是来观礼的,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刀疤脸年纪轻,忍不住喊:“咱们……要不劝劝他们?拦一下也成啊!”
      话刚说完就被拱了一下,黑痣道:“怎么拦?你是打得过封垠,还是斗得过钟远?更别说那位阮典教,十五岁破界,掌一峰主位,端着一盏茶斩妖除魔,池烟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你去拦?”
      刀疤脸:“啊这……”
      没一个惹得起。
      横琴山派掌门手揽铁笛,朗声笑道:“我门中讲究清修,这等热闹可是好久不看了,正好吹奏一曲,权当添兴。”说着竟真吹起曲子,还是首欢快小调。
      众人侧目,这也太……看热闹不嫌事大了吧!
      景贤阁的人却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咱们上吧!”
      旁边有人劝:“还是算了吧,帮哪边都得罪人。”
      谁知带头的摆摆手:“这有什么,两边都帮不就行了?”说着振臂一呼,哗啦啦一群人冲进战团,竟是不分门派,胡乱捉对斗起来。
      方才劝的人:“……”
      算他多事。
      小小一方昭华堂,闹得沸反盈天,黑痣正拉着刀疤脸躲闪,猛然间一条水鞭如银,飘忽腾空,顷刻间扫翻一众弟子,荡开丈余空地!
      正堂居中,斗大的红双喜字下,只有四人——封垠与钟远以剑杵地,靠在墙边。阮夕辞一手稳稳托着茶盏,一手持剑,抵住池烟侧颈,剑锋压出一痕血线。
      “巽崖书院,很好,很好。”他连说两个“很好”,却是咬牙切齿,透着凶狠。面具下薄唇弧度更冷,如果说方才还有几分肆意骄矜,此刻便全然只剩死气和恨意了。
      池烟仰头,眼尾微湿,涩声道:“为何不杀了我?”
      雪亮剑刃映入眼底,阮夕辞凉薄一笑,道:“既为你而来,为何杀你?”
      封垠语含愠怒:“阮典教,喜堂以武犯禁,打伤各派宾客,真是好胆识。”
      阮夕辞轻嘲:“敢动我的人,二位掌门也不遑多让。”
      钟远方才受了内伤,咳了两声道:“方才实属误伤。今日大喜,诸派齐聚,阮典教何必生事?”
      阮夕辞:“我此番本为寻人。不过……钟掌门,今日阮某要向你借两样东西。”
      钟远道:“阮典教请讲。”
      “一样,是这丹心殿喜堂,供在下与池烟成亲。”反手一甩,长剑钉住墙上喜字,深入寸余。
      周围斥骂不断。池烟想起身,却被把住手腕尺关,浑身灵流无法运转,急得声音发抖,挣扎道:“师尊,你疯了!”
      钟远摇头:“池烟虽曾是阁下高徒,却已拜入我门中,又牵涉封宗主爱女行踪,此事尚未分明。更何况,你们既是师徒,又同为男子……”
      阮夕辞却笑道:“不同意也无妨,因为阮某还要向你借第二样东西。”
      钟远:“……”
      “这第二样嘛……”阮夕辞说着,放开池烟,捏住面具边缘,猝然一掀——
      面具下的脸,轮廓锋利,英武端肃,一双眼亮如秋水、深如寒潭,倏忽间扫过堂中宾客。满堂阒寂无声,再有惊叹低语,唯有钟远眉间一凛,似有所悟。
      “今日是我与徒儿的大日子,高朋满座,悬灯结彩,理当风光成礼。可惜徒儿的吉服陈旧,阮某身上这件又实在素得很。”说着将茶盏一抛,指尖一点水泽,迎风化线。
      白瓷落地,裂声清脆。
      “第二样东西,请用钟掌门的鲜血,为这吉服添添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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