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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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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双人房,一百二一晚,后天中午十二点退房,超时加收三十房费。里面一次性毛巾浴巾洗漱用品啥的都有,独立卫浴。身份证给一下,两个人都要。”
顾梦竺穿着羽绒服瑟瑟发抖,在一旁看着齐耀光跟酒店前台交涉。当初齐耀光让她买羽绒服,她还犟了一会儿,完全想不到不下雪的天气竟然也会这么冷。好在酒店的暖气猛,不一会儿人就缓过来了。额头逐渐冒起汗来,她拿手擦了擦后又脱掉身上的羽绒服。
齐耀光提着行李往里走,她在后面小步跟着,顾不上因晕车而涌上喉头的那股不适,絮絮叨叨地心疼起她的钱来。
“竖铺的酒店都这么贵吗?”
齐耀光怔了一怔,没料到这一层。他原先在这里拍戏时根本不用操心这些,花钱也一向大手大脚习惯了,想到两人不多的积蓄,他有些羞愧:
“我以为这算便宜了,对不起。明天去外面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可以租吧。”
“当明星生活就是好啊,怪不得人人都想出名。”
她搓搓被香水味熏得皮痒的鼻子,抬头打量了两下酒店的环境,立马被金碧辉煌的长廊闪了一脸。
“不过租房你在行吗?还是我来吧,免得又被坑了。”
“咁叻(那么厉害)啊,那就劳烦你啦,大姐头。”
“承让承让。”
但是没得挑了。他们穿梭在楼巷之间,对着墙壁广告不停打电话,却一遍又一遍地被人告知:
便宜的都满房了。
人们扎堆往这里来寻求一个机会,等到真正住进来才发现,淘金处已经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鸽子笼大小的房屋楼宇间,希望与不安相互交缠,也折磨着每一个漂泊人的心。气温一点点下降着,顾梦竺呼出一口白气,被迫见识了一番异乡风雪的残酷,而眼前看不见一丝绿意的街景与枯叶寒立的冬天,让她本就不虞的心情愈发难受。
“现在这时段就是抢手啊,都租完了,这个七百五的大间,有两张空床还有厨房有冰箱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们还是短租。你看,来这儿的谁不是一年起租?我看大冷天的你们也不容易,松口租给你们已经算不错了,爱要不要吧。实话跟你们说,你们也是赶上了,要不是那傻逼跑了也轮不到你们。啊对了,水费一人20,电一块五一度,卫生费每人每月10块。”(乱编无依据)
房东一边给他们引路一边在裤兜里翻着钥匙,硕大的体型在狭窄的楼道里显得十分滑稽,看起来扶手也被压得弯了不少。顾梦竺闻着不断飘过来的辣椒味,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顺便瞪了眼偷笑的某人。
“妈的,说跑就跑。”
房东开完门就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躲在里面的蚊虫苍蝇受到惊吓立马在空中狂舞起来。带着污渍的地板爬了几只扭动的白蛆。强烈的酸臭味在客厅弥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黄水正缓慢地流着,墙角处藏了半个罐子的烟头。烟灰散了一地,看着似乎已经被黄水泡过,染成了石油那样粘稠的黑色。
看到如此糟糕的环境,顾梦竺将眉毛拧得死紧,露出一副要哭却哭不出的表情。她闻着那股臭味几乎要喘不上气,捂着鼻子扯了扯他的衣角,齐耀光回头看了一眼,叹口气又转回去:
“还有别的房么?你这也不能住啊。”
“这样吧,你们自己搞卫生的话,这个月的房租就免你们两百,反正这么脏的地儿,我请别人打扫卫生也要一百多,行不行一句话。”
他转过去跟她打商量,话还没开口就见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房子就这么定下了,两人签了合同后拎着行李在门口站着。半开的窗户因为呼啸的寒风在半空中摇荡,撞得窗框噼啪响,齐耀光连忙走过去将其固定,不想被吹过来的风扇了一脸。他搓搓鼻子缓和了被吹僵的五官,转过身时看见顾梦竺掐得死紧的双拳。行李被她牢牢抓在手里,手指更是勒得发白。他走过去牵过她的行李,碰触之间,发觉她的手竟然比那扑脸的冬风还要冰冷。
“你先出去走走吧,观察观察周遭的环境,去逛逛超市,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日用品要买的。这里我来搞定,行吗?”
她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久了,听到他突然出声有些迷迷瞪瞪,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
“我说,你先出去逛逛,两个钟头以后再回来。这屋子得通好久的风才能住人,别留在这里闻毒气了。”
“哦。”
看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齐耀光很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平安回来,于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
“不认识路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嗯。”
顾梦竺失魂落魄地走出那扇门。眼前那一幕,更是让她失落的心情跌到极致。过道墙是脏的,开裂的墙皮哔哔啵啵落了一地,没人清扫。天花板挂满黑灰色的蛛网,看起来像黑山老妖住的洞穴,不知吃了多少人的心血才腐臭成这样子。右侧硕大的白色管道沾满了油烟的黄渍,不知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的水流在里面冲过,发出“唰唰唰”的响声。她每走一步都要留神顶上的水声,她害怕它会突然爆开,流出属于人的排泄物,然后溅她一身。她更害怕里面流淌着的,是沸腾的滚水,它会就这么不吭声地突然洒下来,而高温的余热会烫开她全身的皮。
她不能再想了,她怕她会尖叫,然后不顾一切地买票离开。她真的不能再想了,只要想起家里那温暖的冬天,她会后悔得更厉害。脚下的地面跟灌了沥青那般黑,摔倒了肯定要见血,她想象着自己满脸鲜血的画面,忍不住痛骂起来:
什么人啊,真是负能量到了极点。
路边肮脏的积雪在缓慢地化着。他们来得太迟,错过了下雪的时机。顾梦竺踩着几个冻得梆硬的雪块,想不通洁白的雪为什么会落得那样脏,而化掉的雪正蚕食着她的体温,她冷得抖了一下。再一次,她庆幸起齐耀光的明智,不然她这个从未北上过的南人,指不定哪天就冻死街头了。
连这东西都是他买的。
顾梦竺低头看着手上那副粉色毛绒手套,想起当初两个人的骂战,忍不住笑起来。
她就说粉色很丑吧,这人到底什么审美!
正打着哈欠,某人就打电话来了。看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想也不想就按了接通。
“哈喽?”
“喂大小姐,刚去咗(了)租界扮洋鬼啊,讲咩(什么)哈喽吗喽?”
听到那语气,她的嘴角不自觉抽了几下:
“哦,雷猴啊雷猴,几日冇(没)见,雷猴吗?”
“你都知道几日冇(没)见啊,打只(个)电话要你命咩!”
“哎呀,电话费多贵啊,刚刚卑咗(给了)租金,唔(不)舍得嘛。”
“哇,你人冇几大活得咁孤寒,有面皮冇?”(你人不大活得那么吝啬,有脸皮没?)
“冇(没)。”
笑声透过手机传了过去,陈箩翻了个白眼:
“租金几多(多少)啊,连打只电话都吝吝啬啬。”
“住了酒店一百二一晚,住咗(了)两晚,加上——”
电话那头传来她疯一般的喊声:
“咩(什么)话?!一百二一晚?你怎么敢的?你裤袋里有几多(多少)钱啊,经得住咁果(这么)使?”
“惊咩(怕什么)啊,果边滴(这边的)房租更夸张。”
哪怕戴着手套,刺骨的寒意依旧伴着冷风渗透到指端,顾梦竺不得已搓搓双手,冲着掌心哈气。陈箩听见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动静,问她:
“天气很冷啊?”
“是啊,估计有零下咯。”
“穿着衫未啊(穿衣服没)?听讲北方都要穿羽绒过冬喔。”
“穿啦管家婆,我冇咁(没那么)蠢。”
松枝上还坠着一扇的雪,顾梦竺眼动心动,走过去拽了拽。散雪哗哗落下,白的绿的颜色在空中摇动,时不时扑出一股寒气。她抖了抖头上的雪花,抬头往上看,发现顶上枝头的雪晶莹得可怕,像是绿孔雀翅羽间夹杂的盐粒,动静之间全是闪烁的微光。
“喂,问你租金啊,做咩唔答(干什么不回答)啊?”
“顾着望雪咯,七百五,仲未(还没)算上水电添(语气词)。”
“七百五?!你发梦啊!”
“算平啦。难道住酒店吗,酒店多贵啊。”
陈箩又开始骂起齐耀光来,什么讨债鬼一分钱不挣净往外施舍,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遇到霉神云云,她一边听一边乐。
无所谓了,只要别殃及她就行。
“喂,听说天气太冷连手机都会冻关机喔。”
“那你怎么舍得让我在寒风中接电话?”
“唔系挂,你咁番薯嘎,唔识搵地方啊?”(不是吧,你那么蠢啊,不会找地方)
“你至系番薯。”(你才番薯)
两人吵吵闹闹聊了大半天,直到芳姐喊人了才堪堪撂下电话。
“坏了,差点忘记买嘢(东西)。”
顾梦竺忽地拍起脑袋,急急忙忙奔向附近的小超市。一场血拼下来,看了一眼账单,好家伙,钱包大缩减,她心痛到胃部抽疼。
齐耀光正趴在地上擦污渍,听到门口的动静把头转过去,看到某人惊掉的下巴时还抖肩乐了一下:
“收收下扒(下巴)啦,靓女。诶诶诶,门开住(开着)啊,通下风。”
“不冷吗?”
她拎着一大袋东西,小心翼翼地踩过去。
“不要紧的直接过来,待会儿还得再擦一遍。”
“哦。”
把东西放下后,她环视了一圈屋子,发现它已经焕然一新。虽然外边天气阴沉,光也伸不进屋子,大厅却是肉眼可见的明亮。地上的垃圾已经全部清走,黄水也被仔细擦去,房间里飘着柠檬的香气,除了天花板残存的蛛网,一切都好得过分。
“你有超能力啊,这么快就弄干净了?”
她一脸不可置信。
“系喔,你点知嘎?其实我真正嘅身份系——”(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其实我真正的身份是)
“研究生。”
齐耀光一下子噎住,抖着肩膀亮起牙看向捣乱的某人:
“其实我原本想讲,我系(是)外太空来嘅(的)猩猩人,不过既然你咁唔卑面(这么不给面子),啊真系(是),实话同你讲啦,其实我系仙人托世,神仙下凡,算你命中有一劫,特地前来相助。哩滴嘢(这些事),我神仙一指,洒洒水啦。”
见她翻了个白眼,他贱兮兮地开始讨功劳:
“喂,我叻唔叻(厉害不厉害)啊?”
“叻(厉害)啊,叻死你算啦!”
“买咁多嘢,咩来嘎?”(买这么多东西,什么来的)
他低头翻着那一大袋东西,下一秒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只手掌。
“啊饭团喔,仲热紧添(还热着)。”
顾梦竺同他一起坐在地上,啃了一口手上的饭团,口齿不清地补了一句:
“等弄完了再请你吃顿好的。”
“唔使嘅(不用),现在这种情况,能省一点是一点。”
“一个饭团哪里吃得饱,只是稍微填下肚子而已。又不是只有你吃,我不要啊?”
“知道了,大姐头,辛苦晒(了)。 ”
齐耀光继续扒起塑料袋:
“洗发水、马桶刷、抽纸厕纸、洁厕灵、威某先生、清洁剂,哇,仲(还)有清新剂添。”他停下来,悄咪咪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伸到她面前。
“你睇(看)下,系唔系(是不是)同一种啊?”
“哇真系(是)同一种!”
“哼哼,我一早就知道你钟意柠檬。认真睇(看)下,神算子来噶(的)。”
她抓着他的手看来看去,最后丢开:
“多余买咗(了)一份。桥豆麻袋,你仲(还)有钱啊?”
“多多少少都有点啦。”
他把东西放下,专心吃起饭团。
还不错。他以前从来不吃这玩意儿。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甚至多嚼了两下嘴里的饭。见顾梦竺盯着客房里的那两张床目不转睛,安慰道:
“放心啦,我同房东讲过了,让他给我们换两张床。那床都发霉了,睡不了人的。到时候我再去拿个屏风,拉起来一遮,万事大吉!”
“我看是睡不死人吧,他真有那么好说话?”
她咬了一口黄瓜丝,语气闷闷的。
“哎呀,上火车啊阵(那阵子),我仲(还)以为要睡地板添。几(多)好啊,有房有厅,双人床,都算好了,嚯?”
“大佬,七百五啊!我以前那间房也才三百一个月嗻!还睡地板,我惊(怕)半夜上厕所踩死你喔。”
“脚下留情啊朋友,拜得威喔(等一下),你有咁(那么)重咩?”
“重过你这死猪头啊!”
“喂喂喂,人身攻击就过分啦。哎呀,冇(不要)攻击我条腰啊!我错啦女侠,球放过,女侠!”
折腾了很久,他们总算在出租屋安定下来。齐耀光在手机上预约了好几天,终于抢到两个号,急忙把人拉上去办演员证。
“用不用那么赶?”
顾梦竺慌张地套上鞋,发现一下子塞不进去了只好伸手去松鞋带。
“临近年关人越来越多,边个唔想攒多滴啊(哪个不想赚多点啊)。快点啦,等阵(等一下)有得你排。”
齐耀光一边催促一边低头确认包里的材料,看到都齐了这才放心地舒口气。两人着急出门,赶到□□地时一下子傻了眼,好个大排长龙。她挠挠脖子吸了几口冷气,下巴朝他扬了扬:
“好像急也没用嚯。”
“以前都没那么多人。”
她排在一个女生后边,他伸出头去看了看,几秒后又缩回来。
“我以为你办过了,怎么还跟着一起?”
齐耀光听了便得意,恨不得鼻子朝天:
“实话同你讲,我以前都未办过啊,公司拍板就直接去开机现场上香。几(多)威风啊,你都唔(不)知。”
“啊,原来系(是)有特权。”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有滴嘢(有的东西)更夸张,你唔知嗻(不知道罢了)。有的投资商,专门看在主演面上才给一部戏投资,让人开拍,导演都要听佢地话事(听他们做主)啊。”
“哇,那主演一定好靓。”
某人面无表情地赞叹着。
“资本滴嘢你好难讲靓唔靓(资本的东西你很难说好看不好看),不过,你这种身高,难接到好戏喔。”
他张开右掌往她头顶轻轻按了几下,顾梦竺忙将头甩过,朝他呲牙:
“喂,宜家(现在)当群演要求都咁(那么)高了咩?搞歧视啊!”
“唔系(不是)啊,群演都是背景板,身高样貌一般都冇(无)所谓,不过你平平无奇嘅(的)话,想赚大钱就难咯。靓嘅(好看的)可以试试当前景,想稳定滴(点)就去考特约。应该系咁啦,太耐了记唔清(是这样啦,太久了记不清)。”
“所以你没在剧组里当过小喽啰咯?”
“冇(没有)啊。”
“那以后被呼来喝去就难受了。”
“这点事,小意思,担水泥啊(那)阵早已经领教过啦。”
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假,于是双手抱臂将头转回去:
“我还以为你会因为落差太大而难受呢,切。”
“唔知点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忽然藏不住笑,“我觉得这样就挺好,安乐又安心。”
这话原本是想把手搭上她时再说的,然而齐耀光盯着右手看了半天,想了想,发现不是太合适。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老是想触碰她?难道跟猫一样,人瘾犯了?
两人办完证,一天都快过去了。临走前不知是个群头还是别的什么人,嚷嚷着叫他们进群。
“上工得留一天时间,不知道要拍多久呢,有事的不许报名,免得耽误时间。想来的群里接龙,名额不多,赶快!”
这话一出,站着的一帮人立马低头刷起手机。顾梦竺才刚进完群,就见有人公告,说满了不要人了。
又是一天没钱的日子,未来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她垂着肩膀,失落与恐慌逐渐涌上心头。抬头看了两眼齐耀光,发现他依旧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心想这人还真是乐观。
少爷的开朗,她估计一辈子都学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