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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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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要走了,我觉得我正打算走。”
陈箩听到顾梦竺的话,差点把嘴里的水吐出去。
“你讲咩(什么)啊?系唔系人话嘞嘎(是不是人话来的),冇(别)讲火星语啦。火星来嘅(的)也算啦,外星人来里度(这里)也都可以住嘅。老实同你讲啦,地球挺安全的,千万别想着回去啊。”
“我准备跟他一起去。”
“唔系挂(不是吧),你中邪啊?我睇(看)像疯了一样唱的就系(是)你啊!”
“对啊对啊,我逃不了他的魔掌。”
陈箩气得去环住她的脖子,做出一副不把人掐死必不罢休的势头。然而手伸了一半又折返,她垂头叹起气来。
算了算了,这女人被下了降头,死了也白死,死了说不定还要害人哩。
“你是疯了吧,疯了是不是?”
“我只是想过过另外一种生活。”
“你又不是要唱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还过过另外一种生活!你小心被人送去嘎腰子啊!”
顾梦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过境哪有那么容易啊,现在是法治社会好吧,你不要老是在这里危言耸听嘛。”
“嘎腰子要过什么边境,麻药一打,手术刀一刮,你身上值钱的器官唰唰唰就没了。怎么,你以为还要等通知啊?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儿啊!”
“用不用那么夸张?”
她把头埋在膝盖处,声音闷闷的。
“等阵(一阵)先啦,等他还了那五万块,你有钱有底气,爱去哪儿去哪儿。”
等,为什么要等呢?人生有多少个等来的日子,又有多少机会是等来的?
顾梦竺“噌”地一下站起来,把陈箩吓了一跳。
“不用等了,我真的下定决心了。”
夕阳已经走远,天正完完全全地暗下来,深沉的夜中,路灯映照下,她那张脸闪烁着格外兴奋的光芒。陈箩连忙把人拉下来按住:
“下定咩(什么)决心啊?你要去边度(哪里),做咩?”
“我要去竖铺,跟他一起。”
“你想当明星?”陈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唔系挂(不是吧)?你咁个样(这幅样子)啊,做十八线都没出路的喔!就算当演技派也难出头啊!”
“咩啊,我只是想看看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而已。”
“超(切)。”
陈箩摆了摆手,顾梦竺挑眉看她:
“嚯——你好似好(很)失望喔。”
“为只衰仔远走他乡,我宁愿你发明星梦不顾一切都好啦。仲(还)有啊,你有钱咩(吗)?那边的房租几(多)贵喔,你心里有点数啦,你有钱交租啊?”
“放心啦!”她半空甩了下手,笑意盈盈,“佢(他)还咗(了)我一万几喔,有少少啦。反正我只待两三个月,无论最后结果怎样,总之,我一定会回来。”
“咩话?佢唔跟你一齐返来?你番薯啊。”(什么?他不跟你一齐回来?你傻啊)
“我唔话卑佢知喔。”(我不告诉他喔)
“点解啊?”(为什么)
她看向前方驶过的电动车,头歪过右边靠着膝盖,语气颇为平静:
“我去是我想去,不是因为他,我回来也是我想回来,不是因为他。”
陈箩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直接起身背对她走开:
“算啦,你死外边算了,不用跟我讲。”
顾梦竺苦笑了一下,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小声道歉:
“对唔住啊。”(对不起)
齐耀光下班回来,进门便看到两个摆好的行李箱。他的呼吸一下子窒住,手颤抖着攥成拳。像是要掩饰什么,眼睛眨得很快。
我又做错滴么嘢(什么)?!
他近乎绝望地在心里呼喊,头脑混乱得几乎思考不出东西,嘴巴微张,颇为艰难地喘着。
他要怎么做,是下跪求她,腆着脸赖在这里不走,还是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行!
可是,去挽留一个失望的人真的有用吗?他要弄得更难看吗?他以前活得那么潇洒,现在却畏畏缩缩地混在一个女人的房间里,同流氓无赖般缠着一个人,难道就不丢人吗?
顾梦竺洗完手从厕所出来,她不知道齐耀光已经在心里对自己宣判了死刑,她只觉得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跟个鬼似的,吓得她心抽。
唔系挂(不是吧),在游乐园工作这么熬人的吗?不知道还以为他去的密室逃脱嘞。她记得这人也不怕鬼啊。
“你、要、干、什、么?”
他呼吸发紧,喉咙生疼,费了很大的劲才一字一字地把话呛出来,两只眼珠睁得血红。
“房租的事我已经跟房东说好了,芳姐那里也打过招呼,你收拾收拾行李,这几天就准备出发吧。对了,记得买票。”
齐耀光扯出一个笑,眼睛已经失去了聚焦,失魂地点头:
“买票,买哪儿的票?”
地狱的,黄泉的,无所谓了,左右都是一张单程票。
“去边度(哪里),你随便讲一声啊,不过,我钱仲昧还晒喔(钱还没还完)你就我想走啦?”
他笑得灿烂,话里夹着胡乱的打趣,胸口却被什么裹住了,两只手无力地垂着。顾梦竺觉得他很奇怪,好端端地怎么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
“去竖铺啊。你不是说要回去当演员?
“打零工还债你得还多久啊?当大明星来钱才快。再说了,演员的青春饭又能吃几年?趁现在还年轻,抓紧时间去试才对吧。”
砰砰砰,路灯在夜中一连串地打开,混沌的脑子逐渐变得清明。他半张着嘴,差点惊掉下巴:
“啊?”
看他那个傻蛋儿样,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啊咩啊,快点收拾你的行李啊,就这几天要走了,到时候还得打扫卫生呢。”
齐耀光冲上去紧紧按住她的肩膀,眼睛璀璨得刺眼:
“我哋(们)一齐走啊!”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房租要退卫生要弄,她肯定跟他一起走了。他咧着一嘴大白牙傻乐着,“哼哼”“哼哼”笑了好几声。
“哼哼,哼哼,成只番薯咁。”(跟傻蛋一样)
她嘴上骂着,人却跟着笑起来,分不清谁更傻。两人的视线对上,噼里啪啦的,震颤着的,不知是谁的心脏。顾梦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避开眼去,拍拍他的右臂,叫他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把该收的都收了,该扔的都扔了,免得路上太过累赘。他挠挠头,蚊子声一样地应过。
隔天,顾梦竺打着哈欠从客厅路过,瞥了一眼在沙发上看书的某人,问他票弄得怎样了。齐耀光把手机举起来对着她:
“你自己睇(看)咯。”
她伸长脖子像只斗鸡一样看过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大佬,抢只票遮(抢个票而已),十几个钟果(的)车程喔,你抢个坐票,你癫咗(了)啊?多谢你高睇(看)我啊,以为我龙精虎猛,可惜我老咗我受唔(不)起啊。”
“我都唔想啊大姐,有票都算唔错啦,宜家咩(现在什么)日子啊,你计(以为)小学春游啊?”
“真系冇得择(真的没得选)?”
他放下手机,重重叹出一口气,摇摇头:
“真系冇得择。”
好嘞,又在那儿演上了。
顾梦竺闭上眼,不愿面对现实,想到那即将腰酸背痛的躯体,她就忍不住为自己可怜的命运而担忧。
可是,命运的齿轮不会停歇,它只会让人错过一个又一个虚度的日子,直到看见那个既定的车站,标着目的地的公车远远开过来,才颤抖着直起身:
啊,原来时间已经到了。
哦,不是他们这班,还得再等等。
顾梦竺看了一眼时间,转过身去继续跟熟识的一帮人道别。齐耀光拖着行李立在一旁,看着他们热热闹闹万分不舍的模样,发觉自己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那氛围他插不进去,不被拿刀追着砍都算谢天谢地了。
陈箩提着一大袋吃食塞给她,顾梦竺摆摆手:
“已经买了,一天都不到的时间,没必要。”
“拿着!你去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时候想吃都没得吃。还有啊,手机每天给我发定位,报个平安,一天没有消息我就报警。”
“有的剧组拍戏要收手机,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拍完。”
齐耀光就插了句嘴,立马被陈箩狠狠瞪了一眼。
“那就两天发一次,一周视频一次。”
“哇,你系(是)我老母咩(吗),咁(那么)啰嗦!”
“喂,我为你好遮(而已),就算死咗(了),都要有条尸在啊。”
她无语地将那一大袋东西接过:
“盼我点好吧你。”
黄建生跟她对上眼后点点头,挽过陈箩的肩膀:
“路上多保重,我跟阿箩等你回来。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们说,能帮一定尽量。”
“谢谢生哥。你们也要好好的。”
“嗯。”
两人稍微走了几步给人让位,顾梦竺咬着嘴唇,乖乖提着袋子走上去。
“出远门哦。”
“系(是)啊,芳姐。”
不知为什么,她对上芳姐总有些胆怯,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像小孩子被大人抓住了一样心虚。芳姐面上没什么表情,摸着口袋翻出一个又长又大的红包:
“五旧水摞住,惊你急用。”(五百块拿着,担心你有急用)
顾梦竺连忙将红包推回去:
“唔使(不用)啊芳姐,我有钱嘎。”
“摞住!咁多废话!我的话你都唔听系嘛!过的唔好就返来,我间水果店永远欢迎你。九叔佢地要看店,唔太方便过嘞,我就作个代表送送你啦。”(拿着!那么多废话!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过得不好就回来,我的水果店永远欢迎你。九叔他们要看店,不太方便过来......)
教训完人,芳姐转过头盯着齐耀光,他感受到视线里的那份威严,原本散漫的身体逐渐僵直,不自觉调整了姿态。见他十分“醒目”(聪明、会察言观色),她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弯出一个很小的笑来:
“后生仔,做人要行得正坐得直,不要动歪心思,要学会脚踏实地,更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净折腾别人。好好地照顾她,让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唔知你哋两只系咩(不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佢系(她是)跟你离开,你就有责任守护好佢(她),知(知道)嘛?”
“知了。”
“反正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你做咗不好果嘢(做了不好的事)就一定会遭报应。”
她不笑了,却盯得他寒毛直竖、双腿发软。
“得啦,一路平安啊。”
公车来了,三个人挥手同她道别。
“拜拜啊拜拜,保重啊!”
顾梦竺一边上车一边回头挥手,她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那三个人,直到再也看不见时才转过身坐好。有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不想离开,她很想就这么下车跑回去,连东西也不要了,跑回去告诉他们,她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要跟他们永远在一起。
齐耀光看她情绪不对,拍了拍肩膀让她回神。一双红红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闯进他的视线,让他的思绪也变得空洞沉闷,不得安宁。
远处一声长啸打断了旅客的沉思,火车正渐渐逼近空旷的站台,停靠后发出“嗤嗤”的气响。顾梦竺抬起原本低垂的头,四处张望着。检票的队伍逐渐缩短,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她回头望望身后那不见尽头的长队,攒动的人群沾满归家的喜悦,年轻人眼里溢着满目的星光,唯有她是离乡的惆怅。
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她想不通,只是沉默着。一路上,齐耀光想方设法逗她说话,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她却依旧蔫蔫的,连饭也不吃,只喝了几口水。
“难受啊?”
她点点头,似乎没有力气说话。
“对唔住(对不起)啊,早知道我一个——”
顾梦竺摇摇头止住他的话:
“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你事。”
他把身体歪向一边,用肩膀挤了她两下:
“喂,你唔惊我卷钱就走啊?五万喔,唔系五蚊鸡洒洒水啊!”(你不担心我卷钱就跑啊?五万喔,不是五块洒洒水啊)
她闭上了眼睛,因为疲累像树懒一样缓慢回应着:
“我都没期待什么。反正,哪天你出名了,我就把你偷钱的事抖出去,然后你的经纪公司花钱买断,应该比五万块多。”
为什么不期待呢?不期待是因为不在意了,对吧?
他没敢问,害怕那意料之中的答案,害怕话一旦出口,两个人本就不近的距离再度被扯远。
“而且我陪你去的话,剧组很多人都可以当人证,所有人都知道我俩熟,那你欠钱的事肯定有人信啦,说不定有人还要讲我包养你嘞。”
齐耀光右手放在人中处,挡住那份过于明显的笑意。他难以想象那样的画面,觉得滑稽过头了。
“你的盘算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给我听啊?冇敢傻啦。”(不要那么傻啦)
“喂,你出名之后连五万蚊都卑唔起啊,唔系挂?做明星做到这般份上,洗了蒜了好吗,洗了蒜了。”(连五万块都给不起啊,不是吧?)
“我的意思是,成名之后你我那些秘辛,你唔惊着(不担心被)我杀人灭口啊?我系(是)大明星喔!”
顾梦竺扭过头去,强撑着睁开眼看他:
“就你我那点屁事,有谁会感兴趣?而且你还我五万块以后尽管放心,我们两个相忘于江湖,相逢不必再相识。”
她说得慢悠悠,他却心口一窒。他知道她改了《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词,却怎么也夸不出来这人的机灵。胸口那处闷闷的痛堵得他难受,他虽说不清楚却觉得自己已经明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齐耀光在心里默默说道。
是吗?
真的吗?
他不敢回应,害怕一出口就成了真,她真的就这么跑走,跑得远远地。齐耀光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将思绪散去,慌忙将话题转到下一个。而那人始终懒懒散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