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与异类》黑傘白羊

6、古怪的善意

　　琳娜多·卡罗曼得了个漂亮的儿子，这是她近年来最高兴的事情。
　　自从这个可爱的孩子诞生开始，她就满怀爱意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他。
　　每次出门遇上邻居她都要故作矜傲，先是微不可见地点点那高贵的头颅，是比蜻蜓点水还要风轻云淡姿态，听到自己满意的话题人物她便抬起手遮住忍不住挂上笑意的嘴角，没有听到她便要主动提起，非得要对方一同称赞自己儿子的俊美才罢休。
　　可是最近这个让她高兴的漂亮孩子，叫她愁得连发油都不抹了，也没顾上怎么装饰自己，就一副憔悴的样貌出门四处奔波寻求帮助。
　　她早些年就和丈夫和平离婚了，一直以来都是独自一人带的孩子。
　　没想到这个年纪了，孩子比她还要早一步出了意外。
　　事情是这么回事，琳娜多·卡罗曼的儿子赫加·卡罗曼突然患上了癔症，非说自己在房间看到了怪物，一副发了疯的样子，最奇怪的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离开房间，有人要拽着他将他拖出去，他便浑身颤抖地说出去会死，要是不信邪真把人拉了出去，在离开房间半步的时候他就开始仿佛得了哮喘，呼吸急促，似乎有人在蹂躏他的心脏一般，万般无奈只得又将他拉入房间内。
　　她瞧见自己可怜的孩子恐惧又虚弱地缩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那副如同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小动物般令人怜爱的模样，就心痛到不停地哭泣，以泪洗面，也和当时被强拽出房间的他那副无法呼吸的模样如出一辙的心脏钝痛了。
　　不论是医生、牧师甚至女巫，琳娜多都给求来了，但无一例外都对她儿子的病情无可奈何。
　　应当是魔鬼上了他的身，他的灵魂在与魔鬼战斗，争抢着躯体的使用权，因此才这副癫狂的模样，只要他战胜了魔鬼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女巫如此向她解释，当然是安不下她的心的，她可怜的孩子那么脆弱，怎么能战胜狡猾可恶的魔鬼呢？万一魔鬼杀死了她的孩子然后伪装成她的孩子出现，她老眼昏花识别不出来被蒙骗了，那该有多难过。
　　女巫虽然能力只能说是招摇撞骗的水平，但拥有的人脉却非同一般，她见琳娜多仍旧垂泪不语，便向她推荐了一位能人，严肃地告诉她如何才能请得这位大人物出手相助。
　　首先她需要沐浴更衣，打扮得光鲜亮丽些，不能像个狼狈不堪的流浪汉，要比上流社会的贵族千金更加得体，之后她就需要乘车前往天都区21号费尔德公爵的庄园，厚颜拜访奥斯汀·费尔德公爵，请求对方帮助，拜访期间不能出现任何不得体的行为举止。
　　琳娜多虽然心有疑惑，但如今寻求不到任何解决办法，便只能照做，死马当活马医。
　　她不觉得高高在上的公爵老爷会同意一个平民女人的贸然拜访，即便如此，琳娜多还是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只期盼公爵老爷心情不错，不介意自己的冒犯。
　　令她欣喜若狂的是，奥斯汀·费尔德公爵竟然同意了，并且邀请了自己进入庄园。
　　琳娜多一心挂念着自己可怜的孩子，也不去思考其中的蹊跷，就这么进了庄园。
　　据说奥斯汀·费尔德公爵是位俊美的年轻人，但没有见过的人一定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年轻。
　　他看上去似乎才二十左右，年轻过头了，神情傲慢，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姿态高贵优雅，仿佛在参加宴会一般。棕色的头发没有像那些绅士一般抹上发胶规规整整地贴在头上，皮肤比琳娜多以前见过的脸上涂白粉的男人更加白皙，却是截然不同的白，比起前者更加有生气和血色，最叫人移不开视线的是他那双颜色独特的眼眸，如不是亲眼见到了，她是绝不相信这世界上竟然存在有瑰红色的眼睛的，那是一种昳丽到不可思议的色彩。
　　他的样貌是带有极端攻击性的美丽。
　　若是未来举办选拔洛拉地玫瑰的比赛，冠军非他莫属，只要亲眼见过这份美丽，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奥斯汀·费尔德公爵配不上洛拉地玫瑰的称号。琳娜多想。
　　在奥斯汀·费尔德公爵主动询问了她为何而来后，她便忐忑不安地告知了对方自己的诉求。
　　奥斯汀·费尔德公爵告诉琳娜多自己会前往她家中，看一看她儿子的情况。
　　直到回到了家里，她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但这份受宠若惊的心情在自己儿子散发着恐惧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又顿时消散。
　　只剩下无尽的悲伤。
　　上帝没有眷顾她的孩子，赫加·卡罗曼哪怕在深夜也因为恐惧无法入眠，又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痛而干呕不止，循环往复。
　　而琳娜多·卡罗曼，作为他的母亲，却连他恐惧着的事物也看不明白，或者说根本无法看见，也无法感同身受，因此衍生出独属于一个母亲无可奈何的痛苦。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地描述，费尽心思把每一处细节都告知给她，她也没有办法体会到他的恐惧。
　　她因为无法理解自己孩子的痛苦而感到难过。
　　经过几日的等待，盼星星盼月亮，琳娜多终于等来了奥斯汀·费尔德公爵大驾光临。
　　赫加·卡罗曼的癔症越来越严重了，之前他还能够与她正常沟通，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现在他仿佛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无论她怎样哭泣着呼唤他的名字，他也不会有一丁点反应。
　　漂亮的少年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没有生气的人偶一样，漆黑柔顺的头发几缕紧贴在洁白细腻的脸庞上，神情疲惫且麻木，平时那双融化的蜜糖般琥珀色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淡粉的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迹斑斑，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挠得人心痒难耐的神秘魅力。
　　奥斯汀·费尔德公爵起初只是半眯着双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赫加·卡罗曼，随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的地方，或许是要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他叫琳娜多离开房间。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哪怕是人人称好的骑士，也可能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她怎么敢叫自己此时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与一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存在单独相处？
　　不过她也没有办法在奥斯汀·费尔德公爵讥诮的眼神下继续厚脸皮的留下来，只僵持了片刻便离开了房间。
　　她毕竟是求人办事的一方。
　　赫加·卡罗曼似乎对自己母亲的离开有一点反应，手指头微微动了一动，但很快又没了反应。
　　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奥斯汀，叫人怜爱。
　　奥斯汀走到他的面前蹲下，然后抬起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仿佛在店铺里选购商品，仔细打量着。
　　“你看到了什么？”
　　他神色傲慢，端着副贵族老爷的做派，放缓了声音，不紧不慢地说，“我帮你消除了一些影响，你现在应该可以说话了，回答我。”
　　少年的嘴唇轻微地颤动着，艰难地吐出字眼：“我……看到……怪、怪物……”
　　他的睫毛逐渐湿了，黯淡的眼睛又充盈了潋滟的光泽，只是盛着破碎的水光，比一朵被暴风雨摧残后狼狈不堪的花蕾还要可怜，充满了委屈的意味。
　　“好……可怕……”他断断续续地向素不相识的男人哭诉，像是被抢走了糖果的受了委屈的孩子。
　　奥斯汀对他的乖巧感到满意，难得耐心地进行安抚行为，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不轻不重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又顺着往下温柔地摩挲起他的脸颊，手指稍微用力将脸颊的肉按出浅浅的坑。
　　奥斯汀·费尔德公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放下自己的矜傲，化身一个“心理医生”温柔地对待病人。
　　“真可怜，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这副可怜的模样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这个世界存在着另一个样貌，你可以称其为里世界，也许你所恐惧着的东西是他人梦寐以求想要亲眼见到的伟大存在。”
　　“你所见到的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哪怕上帝的这份馈赠不是你能接受的。
　　这位“心理医生”显然不够专业也不够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在少年白皙的脸上留下了微红的指印，还在他的心底投下了阴影，叫他往后的生活都要与恐惧相伴相随。
　　不过显而易见这是奥斯汀的有意而为，他是一个性格相当糟糕的家伙，再高贵再优雅的表面伪装也没有办法掩盖住他内心的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