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51、第九章 荒野钟声 IV

　　岚山不知道兄嫂在谈论什么，也不想去听那些可能是甜言蜜语的话。实际上，这位皇帝从内心里多少有点抵触这个事实：维维安是他哥哥的妻子，而他的哥哥，仿佛对这位妻子也是青眼有加。尤其是青天眼中冷冰冰的笑意里，竟然还带着期许的意味。

　　“皇帝陛下来了呢。”岚山听见亚历山大公爵对他的妻子说，“把您决定的事情告诉他吧。”
　　从南大陆进口的水果因为糖分饱满而散发着馥郁的浓香，混合着薄荷药膏的气味，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错觉。维维安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正好和坐在床上的兄弟二人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既然公爵大人要我直说，那就不客气了。实际上，是我的父亲想请陛下去斯堪迪纳维做客，使得他在北大陆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上一次西大陆君主访问北大陆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是岚山和青天的父亲端坐在翡冷翠的王座上。维维安的父亲，实际上比先皇亚历山大四世还要年长将近三十岁。这样一位长者提出如此合理的请求，身为晚辈的岚山即使贵为皇帝，也不能随便拒绝。

　　“最近国内……”岚山刚想以柯瓦纳的疫情作为推辞，却被青天一个眼神顶了回去。对西瑞尔隐瞒的事情更不能透露给维维安，很快反应过来的西大陆皇帝再次为自己缺乏考虑而感到羞愧。他看了看维维安，又瞧了瞧神色冷漠的兄长，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拒绝来自那老人的邀请。“等到水樱花盛开的时候定然前去拜访，请郡主向令尊转达我的谢意。”

　　******************

　　水樱花是东大陆的赠礼，生长在阿多尼斯宫廷和公共花园里的这种木本植物每到三月就会吐露芬芳。盛开是一夜间的事情，而凋零也在夜间，那纷纷落下的绯色花雨甚至打动了本性实际的西大陆人，连名为“樱花会”的民间活动都成为了春天必须的节目之一。折下一支初蕾插在头上，穿着最新式的常礼服，美丽的姑娘在绯云下兴许会遇见英俊潇洒的心上人；而年轻的男子则换上新装，成群结队去树林里野餐，如果能够找到心爱的姑娘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凯尔狄•冯•路瑟•欧榭里恩在水樱花大面积盛开的头一天赶到帝都，由于亚历山大公爵的点名，他将参加宫廷中的水樱花会。大半年时间没有返回帝都，这座西大陆名城的风采更见卓越，尤其是对在疫区外围驻扎了很久的凯尔狄而言，略显喧嚣的城市比以往更为亲切。

　　翡冷翠的第一城市阿多尼斯，有东西走向的二十条大街和南北走向的二十条大街，每条大街都可以让六辆马车并列而行。相对较窄的辅路有两百多条，也是贯通全城，可以并行四辆马车。除此之外，还有以安格鲁摄政广场为首的十几个广场和形形色色公共花园以供人们聚会。

　　城内是壮丽的人工建筑，城外却是自然主义者的天堂，建城初期就决定保留的古老森林和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人工林混在一处，早已不分彼此，除了皇家猎苑，其余部分都开放给爱好野趣的平民。至于安德烈丘陵上的灰堡，若非皇家早有预约，平民也可以在这前王朝的行宫中度过不错的时光。

　　灰堡坐落在安德烈丘陵的第三高坡上，是翡冷翠建国前就存在的古老堡垒，最早的那部分塔楼从格局上看完全是烽火台的构造。凯尔狄和十几名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被宫廷官员带到这里，他们将接受亚历山大公爵的接见。

　　觐见者们在官员的引导下穿过两层城墙间的空地，就好像在水樱花和高兰茶花组成的花廊中徜徉。“能够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真好，”一位较为年长的文官对凯尔狄说，“好不容易可以跟太太和女儿们共度樱花会，一定要好好享受才行。”他说话是纯正的中央省口音，但有些滥用的卷舌音却暴露了他长年在南方行省工作的事实。至于其他人，有来自海仑港的税务官员，也有来自北面冰海群岛的海岛安全员，甚至有一个人还长着尖耳和水色瞳孔，怎么看都像是担任协调员的风系精灵。

　　凯尔狄自十四岁从军以来，也算走过了不少地方，但在这人类统治的核心地带，能够看到刚摆脱奴隶身份的精灵也可议为奇事一件。“我叫流风，来自柯瓦纳，是摄政亲王殿下派到那里的牧师。”在等待接见的时候，流风如此介绍自己，甚至当某位官员提醒他亚历山大公爵当前的封号时，他也不过微微一笑。而当凯尔狄自我介绍时，流风仿佛也对他的来历产生了兴趣。

　　被隐瞒的瘟疫，荒芜之地的柯瓦纳，将两位觐见者归为必然的一类，自然，他们也同时受到了亚历山大公爵接见。“皇帝陛下去北大陆做客，在这期间我将全局代理国政。”遮住下半张脸的前摄政者一边说着，一边将处理好的公文交给侍从，“至于柯瓦纳发生的事情，还请你们畅所欲言，无论是疫区里面的，还是周围的事情，一样都不要隐瞒。”

　　先由凯尔狄介绍了豹之团建立中立区，并且阻隔逃逸者的情况，之后，由流风向青天汇报疫区里的情形。一株特别高大的水樱花将花串探进长窗，在青天所坐的高背扶手椅后面，形成花的粉雾，传说曾经卧病在床，如今却端坐在那里的男人因为春的气息而变成生动起来。他的眼睛清澈明亮，野心勃勃，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左臂和捏着羽毛笔的右手形成动静相宜的姿势。

　　“那么，情形不是很好咯？”钴蓝色的双眸中显出不太乐意的情绪，青天把身子往后靠了靠，问流风：“荒野中的钟声会带走灵魂这件事情，有确定的证据吗？”

　　“至少有好几名死者在临终前都听到了钟声，而且我相信他们死得很安详，就像受到了弗罗蓝的祝福……”

　　“弗罗蓝的祝福……你们这些精灵真是顽固，竟然提起那位失败的天神……可是你别忘了，流风可是孟菲斯的牧师啊。”骨子还是西大陆性情的青天，说起信仰来，多少有点戏谑的成分，除了呼唤孟菲斯圣名的时候方可例外。“将孟菲斯的力量带给病人，才是你的职责，而不是到我这里宣扬什么弗罗蓝的拯救。”

　　“但是殿下……”

　　流风刚要强调自己的观点，青天却不想再听下去了。“凯尔狄少校！你不会也听到那该死的钟声了吧。”

　　刚才的不乐意已经变得更倾向于恼怒，显然公爵殿下不想从凯尔狄口中听到类似于“听到”或者“是”这样的答案。然而，来自边境的少校不愿意充当说谎者。

　　“实际上，每个月都可以听见。”他尽量合乎礼仪地把眼睛放在合适的地方，“如果没有那钟声，大概很多士兵都会失控的。”说到士兵失控问题，不得不连带汇报来支援的医师团，当凯尔狄意识到青天的目的正在引入这一话题时，已经是出口之后的事情。“承蒙皇帝陛下怜悯，派下几个医师团，不过……”除了一名被杀死在中立区的幸存者，一百多名医师和辅助人员凭空被疫区吞噬了。

　　“一个都没有剩下来吗？果然如此。流风，关于医师团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水色瞳孔的精灵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亚历山大公爵，用沉默表达着遗憾。

　　“看来他们也没有到达你所在的村子啊，这些人，死在半路上了吧。”恢复平静的声线仿佛在暗示刚才的恼怒不过是说话的策略，“好好享受樱花会，不过没有皇帝陛下的帝都会比较无趣才是。至于你，流风，陪我吃个晚饭，好不好啊？”

　　没有人可以违逆亚历山大公爵的命令，即使穿着“邀请”的外衣，归根结底也还是命令。凯尔狄退出房门，直到两扇橡木雕花门在身前阖上，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用作临时接见室的套房外面，是铺着黑色大理石的圆厅，与春色满屋却气氛紧张阴冷的里面不同的是，外面虽然空旷，但却令人轻松。

　　“青天•亚历山大•门罗，”年方十九岁的少校走到最近的一扇落地长窗前，看见侍从早已为他备好了返回城内所用的马匹，“难道我那个不成器的舅舅，丝毫没有在你的人生里留下痕迹吗？”早在半个月前，母亲就从阿多尼斯打发信使，提醒凯尔狄谨慎言行，不要因为哈斯•法特的影响而毁了前程。此外，在信件上母亲还用暗语通告了前海伦港事务官的死亡。

　　没有吃过什么苦，从文官学校毕业后就走上仕途的夏季贵族子弟怎么能受地了边疆艰苦的劳役生活呢？从小就接受这光混汉礼物的凯尔狄并不惊讶于哈斯•法特的死亡，但是他总以为那也该是十年或者而是年之后的事情，而不是在短短的一年间就这么完蛋了。“你舅舅在边境受了很多苦，由于得罪的是那个私生子，所以被那里管事的当做眼中钉对待。你可怜的哈斯舅舅，就这样被活活地折磨而死……”也许母亲对亚历山大公爵的指责并非完全有理，但是基于奉承的缘故，由管事者对哈斯舅舅“另眼相看”倒是不难想象。“总有一天你会受到连累的，只要他想起你舅舅违逆过他……”这个断言也过于武断，不过还是小心点更好些吧……

　　打断他沉思的，是轻柔优雅的男声。

　　“是凯尔狄少校吗？”已经确定是风系精灵的流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回城里？今天灰堡里已经没有马车可以用了。”他羞涩的表情明白得告诉了凯尔狄一个事实：这精灵很有可能不会骑马。

　　“非常荣幸，如果阁下不嫌弃鄙人骑术粗陋的话。”

　　“怎么会呢？”得到承诺的流风好像大大松了口气，“公爵殿下说的不错，阁下果然是热心肠的人。”精灵特有的敏感神经让他捕捉到凯尔狄眼中的疑惑，于是流风解释道：“他说凯尔狄少校年纪轻轻就把豹之团团结得那么好，至少是个懂得别人困难的人吧。”

　　只有这些吗？凯尔狄没有去问流风突然出来的理由，本来他可是被公爵留下来吃晚饭的啊。两个人走向牵着马的侍从，一阵春风将水樱花之雪洒落在他们身上。“真奇怪，第一次看见他还是小孩子呢，人类的成长真是快得好像奇迹一样呢。”自言自语着的流风好像要飞起来一般轻盈，实际上，他所在的种族正是黑暗公爵固化风的精神而诞生的，“长得这么高大英俊，非常令人期待。”他仿佛是要用无关紧要的话绕过晚宴取消的话题，所幸的是，一路上凯尔狄也没有问起。

---

作者有话要说：　　to 紫貘和天天
你俩....还真是可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