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陆[第一部]》苏幕遮

12、第二章 真视之眼 IV

　　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五十余步宽的道路两旁是白墙黑瓦的房子，形态各异得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中。大路的尽头是一座白色的宫殿，颜色素得好象坟墓。人们神态高傲，头上无一例外的都插着黄金的簪子，有的精美硕大、垂珠挂玉，有的则简单的只刻了些花纹。发髻高耸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朝他看一眼。天上是巨大的月轮，漆黑的夜幕中星星很少但却明亮得刺眼。收起弓箭，青天突然觉得有些伤感，那些铺着云石的街道似乎通往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可是这个城市明明是一个很具体特别的幻影罢了。

　　执弓的青年茫然四顾，他不能确定这个境界究竟是对手的诡计还是一场传说中的白日梦。时间象过了几百万个瞬间那么长，周围人走走停停，交易着、欢笑着、愤怒着、追逐着……一切的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忽然前方有马蹄声传来，列队而行的骑士在翡冷翠帝国旗帜和独角兽团旗的引导下缓缓而来，这个是南十字星军团，皇帝的御用卫队。领头的骑士长枪上垂着长长的白色符节，所有的马匹都装备着银色的挽具。青天下意识往路边一闪，随即他听见了轻轻啜泣的声音漂浮在夜空中 ……“皇帝陛下死了。”有人说。环顾四面，先前欢喜的人群都换上了暗淡的颜色，几个教士混在人群里以手抚胸，絮叨着古老的安魂咒语，人群在咒语的伴奏下低声哭泣着，似乎什么东西压制了他们的心灵而使之无法高声嚎啕。

　　领头的马队哀伤地经过瞋目结舌、不知所以的青天，成方阵的祭祀团簇拥着白色的华盖遮挡的灵柩紧接而至。大主教的轿子行进在在旁侧，叮咚作响的法器在呼啸而来的诵经声内无比凄凉。“这是去哪里？谁死了？”越来越迷茫的无冕之王攥紧了弓，汗湿的手掌似乎开始无法把握手里的武器。“皇帝死了，我们的皇帝死了。他下地狱去了……”有人贴着他的耳边回答。
　　下地狱去了？“这是去哪里，他将被送去哪里？”“去那边的坟墓，你没有看到吗？那个坟墓就是等着他的，你不知道吗？”还是那个声音。用弓指着大路尽头的白色建筑，青天希望那个声音再次给他个答案。“是啊。就是那里，我们伟大君主的坟墓，你看，多么壮丽啊。”

　　“你是谁？”这次的问题没有人回答，一阵白色的纸屑雨飞过之后，哭泣的人群、送葬的队伍、还有……都静止了。

　　一个清秀的金发男子穿过凝固人群朝他走来，在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海蓝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青天，羞涩得笑了笑，半晌才说：“你很久没有回来了。”“是吗？”青天不自觉地问，那个男人的眼神有一种东西让人心疼。金发男子微笑地点点头：“这座城是你的，早就该是你的了。”青天看见他胸口挂着华丽的蓝色缨络，镂刻精细白银龙形嵌着黑色的宝石。“真视之眼？”心里惊呼了一下，手不自觉得攥紧武器；这实在太诡异了，世界上只有一颗这样的黑色宝石，它是魔弓“真视”的伪装：“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你终于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哥哥。”他接着说：“我是岚山啊，你不认得我了吗？这里是亚历山大，你的都城，难道你忘了吗？”亚历山大？岚山？真视之眼？男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岚山啊，长大了……可是真视之眼……难道我死了？一个激灵从后脊梁窜上来，青天.亚历山大.门罗似乎看到鲜血从什么地方喷出来，所有的一切都红了。视线被红色笼罩，同样海蓝色的眼睛含着笑，有个声音似乎在说：“我要西大陆给你殉葬，殉葬，殉葬……”

　　再也无法忍受冲入胸腔中酸涩洪流，不禁脱口而出：“不行，快停下来，停下来！”隐藏在骄傲面具背后的青天闪了出来，大声喝道：“什么妖孽作梗，还不给我滚出来。”把这个幻境归结为妖孽，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他，青天.亚历山大.门罗，把刚刚掀开的情感帷幕又拉上了。

　　象应和着怒吼一样，一道火光从地面上冲天而起，火的利刃切开了龙和青天周围的地面，炽热的岩浆在裂缝下翻滚，热浪从地心喷出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先前围上来的猎手们惊叫着跃到安全地带，惊魂未定地看着火焰围成的结界把对峙的双方严密得划分在世界之外。

　　从幻境里脱跃而出的青天，再一次拉紧弓箭，却不再指向龙。

　　空气中有黑暗的味道，连不太谙熟魔法的青天都感觉到了，龙的法术不是这样的味道——灵兽的魔法没有邪恶与否。“好大的邪恶气，”红色的龙使劲嗅了嗅说：“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厉害的黑暗魔法了。”它支起骨架分明，薄如蝉翼的翅膀，进入防御状态。这个来历不明的魔法比起先前面对的魔箭让它浑身的鳞片不自觉因恐惧而竖起来，魔法波如同恐怖女神的尖叫一般刮得红龙神经生疼。

　　岩浆鼓噪得更炽烈了，赤红的火焰映在远隔千里的主教宫镜面上。同时映入观察者眼帘的，还有钴蓝色警惕的眼睛和正对着的魔箭。

　　“主教大人，似乎又有反应了呢。”镜子前的黑衣僧侣说道：“现在该到那个女人脸色发白的时候了。”被称为主教的中年男子点了点花白的头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血色：“弗洛蓝陛下的灵魂终于可以被唤醒了，神真是眷顾虔诚的人啊。”主教手一挥，镜子暗了下来，唯一的光线从狭窄的窗户里射进房间。刚进行完禁忌法术的两个人会心的微笑着，笃定中还是有一些不确定的部分。毕竟从感情的角度来唤醒魔族之王沉睡的灵魂，就象用善良引诱人犯罪一样。

　　“刚多尔。”主教紧了紧法袍：“现在我们就要看这个年轻人是否争气了，如果这个不行，再等待五百年的话魔王陛下会降罪下来的。”“大人放心，无论是光明皇帝孟菲斯的世界还是弗洛蓝陛下的宇宙，我们只要站在胜利的一方就可以了。”黑衣僧侣补充道：“毕竟神在西大陆也不过是有用才会被人们膜拜的啊。这么说起来，神和魔并没有什么区别啊。”主教呵呵笑起来，果然在西大陆呆了太久了就会成为实用主义者啊。

　　“不过我还是希望魔族之王赢。”黑衣僧侣刚多尔补充道：“想象那个女人和她没用的弟弟匍匐在我们脚下的精彩场景，夜里做梦也会笑醒呢。”“嘘。谨慎些吧，狂妄的家伙。”主教装模作样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懒洋洋地笑了。

　　刚多尔用鄙视的目光送着威姆特兰大主教摇出房门，这个被爱情之不可得冲昏头脑的男人在他眼里还不如蟑螂和蝎子来得高尚，至少着两种生物要么够顽强要么够狠毒但是绝对不会找一个借口来掩盖自己的私利，可是主教会，他什么都想要：无论是那个高傲的过分自以为自己代表了神的意志的女教皇，还是西大陆世俗的财富与权势。太贪婪、太自负、太善于权术，这些过多的“太”互相交织在一起粘合并抵触着，让刚多尔找到了他的弱点。

　　有弱点，就可以利用。隐藏在黑色法袍里的黑色眼睛微笑着，即使在伪装之下他都认为自己是美好的宠儿，他是主君最宠信的侍从，过去他把那冰凉的面容保存在紫水晶造就的魔棺之内，现在他要拉着已经变得温暖的手将失落的神圣引领到空置已久的王座前。

　　镜子那一边的亚历山大光明皇帝广场上烈焰的火圈已经越锁越小，甚至有延伸到头顶覆盖天空的趋势。青天和龙被怪异地围困在了中间，先前围上来的猎人们已经放弃了帮助他逃出来的打算，只有猎人团的头目还在绕着圈子想办法。他，烽.喀斯特罗是个勇烈的汉子，如果见死不救是有违他作人的原则的。

　　红色的龙怒吼着，用圣兽所拥有的火焰魔法以火制火，它不想死也不想让同样被围困的那个人死：“该死的，这是什么邪门玩艺！”青天突然感到些许困惑，他怀抱着弓，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西大陆水系魔法有一千八百多种，其中最强劲的皇室魔法他不知道以外也有一千二百多种可以使用。如果想出去也不难，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热爱着超越寻常魔法的火焰，似乎能把他带到一个他总想去的地方……他不想反抗了，累了，不想了。

　　“你在想什么啊，快帮忙。”外面的猎手们高声喊道，几条引过来的水龙通过被打断的地下管道射向火圈。几滴飚得较高的水滴从顶端尚未封闭的火焰结界外落进来正好落在青天光洁的额头上。□□被火焰烧灼得味道是从已经失去反抗的龙身上传来，无法阻挡的火圈一层层箍上来，毒辣的火苗先舔上了体积较大的圣兽。油脂的味道和焦糊味充斥着鼻腔，外面猎团的成员发出了失望的喟叹声——看来是要完蛋了，就连先前还有打算救助的烽.喀斯特罗也有些沮丧。
　　“求求你……从我身上跳出去吧。”垂死的龙努力得把身体往上耸了耸，在死之前他突然有了想救眼前这个古怪青年的想法——毕竟，一名优秀的骑士足可以从尚未封顶的火焰中跳出去……

　　“哥哥，哥哥……”

　　猛得睁开眼睛，青天为自己刚才的那些荒诞想法而惭愧。他高举起真视之眼，面向龙金色的眼睛以额头上尚未蒸发完毕的水珠为种子，从火圈内部爆发出强劲的水之圣术：迅速凝结成型的水幕从里面超越火墙并以瀑布的形式在外面裹了一层；青天双手一收，硬是在那里撕开一道口子，被破坏的火焰魔法被强劲的水所吞噬，很快就从地缝里缩了回去。

　　火焰褪尽后，地面上只留下一圈灰黑的残迹和烧得皮开肉绽行将死去的龙。

　　猎团首领烽.喀斯特罗是第一个走过来的人，他把手交叉在胸前打量状况糟糕的龙皮，摇头道：“烧得这么彻底，估计不值什么钱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自认倒霉，龙倒是差不多了，但是红亮的龙皮也烤得黑乎乎、灰唧唧的，绝对不够他支付在南大陆买下的那片沙金矿的费用，这次狩猎只好宣告失败。

　　青天.亚历山大.门罗跟他考虑的完全不同，他甚至有一点可怜这只行将孤独死去的龙，躯体的破败注定了死亡的来临。“我可以帮你什么吗？”他伏下身子，看着龙金色硕大的眼睛，毕竟它曾经想过救自己一命。

　　“我可以帮它，只要有一个完好的身体就可以了。”说话的刚才青天看见的第一个精灵箭手，清脆的声音说明她是位女性：“我学过一些白魔法，如果有合适的身体寄居，它就可以活下来。”猎团首领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跟龙交谈的青天：“可以么？”后者点点头。

　　“我不要人类的身体！”龙惨呼道，做人比做兽类要累多了。这时候，一声马嘶从背后传来，原来是挣脱了束缚的灰狼。“那个身体不错……，”不顾青天的冷眼，龙继续说：“我的翅膀还好，可以帮我也装上去么？”

　　真是厚脸皮的家伙，在场的人中已经开始哄笑起来。“请善待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