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休》冋木

2、好久不见

　　十二月初的蓟京，秋意已浓，冬寒初露。风像一把钝刀，一片一片割裂着人心。天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也透不出光亮，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双无助的手，伸向冰冷的天空，试图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奚樾坐在摇椅上，望着那堵斑驳的老墙，墙上的裂痕像是岁月刻下的伤痕，深深浅浅，蜿蜒曲折。身上盖着毛毯，却还是指尖冰凉，但抵不过心底那股刺骨的寒意。
　　熟悉的地方提供安全感的同时也带来了那段不愿回想的时光。

　　那句未说完的话，消失在电话的尽头。
　　自回国后，奚樾就像个陀螺一样，不知疲倦，连轴转。

　　同事们早已下班，办公室里只剩下奚樾一个人。窗外的夜色沉沉压下来，远处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幻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沙漏中的细沙，无声无息地流逝。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奚樾的桌面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目光落在桌上的角落，旁人看来再正常普通不过的日历却让奚樾几乎无法直视。

　　奚樾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日期，指尖微微发抖。时间过得这样快吗？心像是被针一寸一寸的扎，疼得奚樾几乎弯下腰去。

　　将手头工作收尾后，奚樾递交了休假单。

　　“辛苦你了小奚，回国后就一直忙。趁这次休假好好休息调整。”杨时安能看出来奚樾状态越来越不对，哪怕表面上过得去，但知道她只不过是在强撑。

　　顺利拿到休假条后，奚樾竟还有些期待般的紧张，随即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早就买好的车票。

　　怎么会不期待、不紧张呢？毕竟是要去见她的爱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奚樾出发前一天晚上，简单的收拾了几身换洗衣物。行李箱里除了换洗衣物，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是他写给她的情书。

　　叶明珊没有过问太多，只是在临行前交代一句注意安全。

　　奚樾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像极了那些无法挽回的时光。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车票，票面上印着“蓟京西—阎城北”，那是她和他曾经一起走过的路线。如今，她独自一人踏上这段旅程。

　　高铁缓缓驶入站台，几分钟前的“前方到站：阎城北站”让奚樾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车停稳后，奚樾站起身，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车厢。站台上，寒风扑面而来，卷起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

　　奚樾抬起头，望着站台上方的指示牌，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他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朝她挥手。

　　快了，就快了。

　　地铁站里，人群熙熙攘攘，奚樾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站在地铁车厢里，手指紧紧抓住扶手，指尖冰凉。车窗外的隧道灯光飞速掠过，像是无数个夜晚里她独自一人的梦境。

　　地铁到站后，奚樾换乘了出租车。司机师傅热情地问她去哪里，当她低声报出那个地址时，却发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车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陌生又熟悉。奚樾望着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她的手指轻轻贴在车窗上，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玻璃，触摸到那些曾经的回忆。

　　车子终于停在了试飞局的大门前。下了车，站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寒风呼啸，卷起奚樾的衣角，像是无声的呜咽。

　　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奚樾走进大门，望着那片熟悉的建筑和跑道，心底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望着远处的跑道，仿佛还能看见他站在那里，穿着飞行服，微笑着朝她挥手。奚樾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地面，似乎能感受到他曾经站在这里的温度。

　　有个熟悉的身影朝奚樾走来，带着不确定性。

　　“奚记者？”

　　奚樾认出了他，他是郎叙的同事，之前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见过几面。

　　“你好……”奚樾低声回应，声音沙哑地说不出话。

　　男人走到奚樾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的手里拿着一顶飞行帽，帽檐上还沾着些许油渍，像是刚从工作岗位上下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你还好吗？”

　　奚樾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嗯，还好。最近正好休假，来看看他。”

　　“那我带你去吧？”

　　“不用不用，”奚樾摆手拒绝，“我知道他在哪。”

　　“好。”男人轻轻叹口气，转身离开。
　　在去看郎叙之前，奚樾走进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花店。

　　花店不大，但常见的花都有。

　　花店店主是一个温婉和善的女孩，每天笑盈盈的，奚樾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很亲切，很想和她聊天说话。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宋栀予站在花束间，手中握着一束刚修剪好的百合，微微低头，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声音轻柔，仿佛带着花香的气息，轻轻拂过耳畔。

　　“栀栀，”奚樾轻轻唤出她的小名，不知她是否还记得。

　　宋栀予闻声抬起头，向奚樾走来。

　　“抱歉，我记忆力不太好。”宋栀予从柜台里处拿出一个笔记本，快速翻阅着。

　　“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吧，”宋栀予翻本子的间隙抬头对着奚樾微笑，“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像是春风拂过柳枝，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

　　奚樾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宋栀予，无论是向客人介绍花语，还是轻声叮嘱如何养护花束，她总能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地平静下来，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的花园中，远离了尘世的喧嚣。

　　奚樾轻轻拍着宋栀予的肩膀，轻声地说：“我来吧，我知道我在哪一页。”

　　接过宋栀予手中的笔记本后，奚樾很快的就翻到了属于她的那一页。

　　上面记录着奚樾每一次买花的日期、和宋栀予聊天的大致内容等平时相处的琐碎小事。

　　除此之外，还有奚樾的名字、照片。在照片下面还写着一小行字：郎首席的女朋友。后面又进行了修改填补：“未婚妻”。

　　那些尘封的记忆，像是一卷泛黄的老胶片，突然在脑海中缓缓展开。画面起初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薄雾，但随着思绪的深入，雾气渐渐散去，细节一点点清晰起来。熟悉的场景、久违的声音、甚至是当时的气息，都如潮水般涌来。

　　“阿樾？”宋栀予带着试探。

　　奚樾上前抱住宋栀予，轻轻抚着宋栀予的后背，“嗯，是我，好久不见。”

　　宋栀予幼时因患病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导致大脑损伤，记忆力缺失，只能记住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一周，可能是三天，也可能只有一天。

　　所以宋栀予习惯性的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记下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只不过有段记忆已经被抹去。

　　笔记本上有纸张被撕去的痕迹。

　　很多张。

　　比起“好久不见”，奚樾更想说声“对不起”。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奚樾闭上眼睛，任由那些过往在心底流淌，仿佛时间从未走远，一切依旧停留在最初的模样。

　　“你怎么样？还好吗？”

　　宋栀予拉着奚樾坐下，“每天就弄弄花，没什么不好。你呢？好久不见了。”

　　“前段时间出了趟国际差，最近刚回来。”

　　奚樾和宋栀予叙了会旧，看时间差不多，奚樾顿了顿，“帮我包束茉莉花吧。”

　　宋栀予起身，从花橱里挑出最好的几朵，然后用牛皮纸轻轻包裹装点着。

　　奚樾从宋栀予手中接过花束。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中微微颤动，边缘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像被月光轻轻吻过的痕迹般细腻而温柔，花心处仿佛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奚樾低下头，轻轻嗅了嗅。茉莉花的香气清雅而悠远，带着一丝甜美的气息，像是他曾经在她耳边低语时的温柔。香气并不浓烈，却足以让奚樾的心微微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拨动，带起一阵涟漪。
　　“花很漂亮，多谢。”

　　直到奚樾的身影在视线里模糊，宋栀予才回到花房，重又侍弄她的花。宋栀予蹲在花架旁，手中握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小剪刀。

　　一切都很顺畅，只是在指尖轻轻抚过栀子花柔软而冰凉的花瓣时，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遥远的记忆，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忽然，一滴温热的水珠从宋栀予的眼角滑落，无声地砸在花瓣上。她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我……为什么会哭？”她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是被风吹散的雾气，想要聚拢却又抓不住。宋栀予努力回想，却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剥离，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荒芜。

　　栀子花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宋栀予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些模糊的影子。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依旧只有那簇洁白的栀子花，安静地绽放着，像是无声地守护着什么她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

　　宋栀予低下头，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摘下一朵栀子花，握在手心。花瓣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轻轻碎裂，发出无声的哀鸣。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像是要将那些被遗忘的悲伤全部倾泻而出。

　　“为什么……这么难过呢？”宋栀予轻声问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和迷茫。
　　可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栀子花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她再也听不见的故事。

　　上一次见郎叙还是在11个月前，奚樾去南非之前特地来了趟阎城，告诉他自己要去出差，等出差结束后就来见他。

　　奚樾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茉莉花，花瓣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低语。茉莉花的香气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丝清甜，却又夹杂着无法言说的苦涩。

　　这是郎叙最喜欢的花，他说过，茉莉的香气像极了她的笑容——干净、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倔强。

　　奚樾蹲下身，将茉莉花轻轻放下，手指微微发抖。花瓣触碰到冰冷的石碑，像是触碰到了他曾经温暖的掌心。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茉莉花……”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破碎，“你……你能闻到吗？”

　　奚樾坐了下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心底那股无尽的孤独和疼痛。茉莉花的香气在寒风中渐渐消散，像是他曾经温柔的目光，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我来了……”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我过得挺好的……”

　　“我刚刚去看了栀栀，她也挺好的，记得告诉沈清和。”

　　奚樾自顾自的说着话。

　　“主编说，等我这次外派回来要给我升职加薪，还会多给我几天年假。升职加薪最后能不能成我不知道，但是休假申请单已经成功通过了，所以我来找你了。”

　　“电话里的那句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好吗？”

　　寒风呼啸，像是他的回应，却又像是无声的沉默。奚樾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在寒风中凝结成冰，化作心底永远的痛。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空得发疼。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后，他还会站在她面前，笑着对她说：“我回来了。”

　　“阿叙，我想你了……”

　　“你为什么……一次也不来我的梦里……”

　　一重瓣，两重瓣，茉莉，莫离。记忆在远去，结局里的谁还在叹息，只好在睡意里默许你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