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霜冻 ...
-
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暴风雪已经停歇,茫茫雪原,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白,常人不敢直视太久,恐会生雪盲之症。而这对于修为在大乘之上的那些大能老怪来说自不算得什么。
“嗝啊~”
雪原某处,一个中气十足的嗝荡开,直将几步外好不容易出来觅食的小兽惊地窜逃,尽管这块地方它明明什么气息都未曾闻到。
小兽刚窜出去几丈远,正以为自己安然无恙时,黑黝黝的兽瞳却骤然放大,一根箭矢悄无声息地穿身而过,将小兽钉在原地。
一看猎物得中,“嘿!”某个浑厚的声音中透着喜意,为自己这么多年来手艺不曾生疏而通体舒泰,他扬起粗眉正要走出芥子空间去取,忽而又顿住,小眼灵活一转,用手肘捅了捅身旁闭目打坐的青年:“哎,你去捡回来。老头我一会儿便要烤了下酒!”
镜斓绵长有序的呼吸停滞一瞬,狭长的眼轻颤,眼神无奈地沿着逸都老祖的大手指向的地方看去,不出所料,是一只形似野兔的灵兽。
他不过犹豫几息,一天不见荤腥便浑身不舒坦的逸都老祖就以急得浑身痒痒,知他急着进不远处的寒湾堡,蒲扇般的大掌直往镜斓肩上拍,催促道:“吃了这顿便启程,老子饿得难受了可不同你玩笑的!”
自那日还剩半只烧鸡没有吃完,便被这小子手持宗令强行让他出山开始,逸都就憋了一路的不满,眼下再不让他吃肉…哼!
镜斓自然没有错过逸都老祖的表情,他飞快看了眼老祖那紧皱的眉和瞪不大的眼,心道罢了,这逸都老祖向来混不吝,眼下快些进寒湾堡要紧。
见镜斓身形一闪,灵兽便出现在他面前,逸都喜得双眼眯起,一张粗犷的脸上却长了双席条眼,不协调,但莫名有股子喜气。
“好好好!”逸都老祖捧着没几两肉的灵兽,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迫不及待地料理一番再撒上他废了大劲从人间得来的香料,好不惬意!
至于镜斓那不可忽视的眼神,逸都老祖并不在意。余光扫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镜斓,逸都老祖心中冷哼,是个长得俊又资质好的后生,可惜为人总是阴森森的。
再说了,他也并非什么都没发现。叫他说,那寒湾堡进不进都行!
而镜斓此时却在想着忘争的事,上次所发现的蛛丝马迹若真与那二殿主有关,他们玄灵宗或许还能在十日之期上有所作为……
想起那枚小徒弟提到的戒环,镜斓那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掩在睫毛下轻闪着,在逸都老祖沉迷肉香之时,一道传讯悄然发往中州方向。景家小子几年来行事稳当,愈发像他父亲景家家主,倒是无需他挂心。
他只要,找到渊武和壁娆。
-----------------
吃饱喝足,逸都老祖走出芥子空间伸了个懒腰,弯腰掬一把雪带走掌中油腥,大步朝寒湾堡方向走去,镜斓真君紧随其后,双眸警惕地观察四周。
寒湾堡是望墟界四大家族和几大宗门合资建成,作为守将的驻守之地,这座用上好的玄武石盖的巍峨堡垒犹如一头沉眠的巨兽般伏在极北深处,百里雪原之上唯有它清晰可见。
二人绕着寒湾堡走了一圈,逸都老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直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口中哼着小调,眼下起了风,刮进镜斓耳中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
终于又回到大门前。
镜斓真人闭了闭眼,眼睛的不适稍解后他才运气将身上的风雪融化,复看向一旁已经变成个雪熊样的逸都老祖,垂眸询问:“此处有什么不对?”怎么不进去?
逸都老祖并不作声,干脆盘坐在地,一双绿豆小眼此刻格外明亮,四处搜寻着,以目光巡视这座静得吓人的寒湾堡。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尽管镜斓有灵气护体,仍是被极北蚀骨的寒意包裹,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后牙打颤。
“老祖,现在可以进去了吗?”镜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逸都听得出来,这小子快绷不住了。
“急什么。”逸都老祖慢悠悠地站起,抖了抖衣袍上微沉的积雪,“你以为这寒湾堡,是你说进就能进的?”他拧着被雪水浸湿的胡子,没好气地说。
镜斓真人眉头微皱:“老祖这是何意?”他上回来此处探查,不就进去了?
逸都老祖那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绕着寒湾堡大门又走了半圈,突然蹲下身,抓起一把雪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
“这雪”他喃喃道,“太干净了。”
“干净?”镜斓真人立刻警觉,他并不愚笨,相反脑海里闪过些什么,好似若有似无地抓住了头绪。
“寻常雪原,哪怕刚下过暴风雪,也该有微弱的灵气流转、地脉波动,甚至是虫蚁生灵的气息。”逸都老祖站起身,将那把雪撒开,“可你看看这四周,除了我们两个活物,还有什么?”
镜斓真人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为了验证,他闭目凝神,将神识如蛛网般铺开。
不过两息,他凝着霜的长睫颤动,眼中难得透着讶异。果然,方圆十里之内,除了一些躲在地底深处冬眠的低等生灵,竟然真的没有任何活跃的生灵气息。
不,不对。
不是没有生灵,而是……这片区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着,所有本该自然流转的气息、波动,都被过滤掉了。
“结界?”镜斓真人看向寒湾堡那扇紧闭的玄黑色大门。
“是也不是。”逸都老祖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是一种老夫也只在古籍里见过的封禁术。布下此阵的人,把某个空间从现世剥离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投影般的空壳。”
镜斓真人心中一紧:“那师兄他们——”若是投影,那么他们该何处去寻人?此界能够踏破虚空的人不少,可是目的地都不知在何处,更何况…踏破虚空事小,还要带人回来才难!
“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逸都老祖打断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在这里”
“至少不在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寒湾堡里。”
话音刚落,逸都老祖突然抬手,一道土黄色的灵光从他掌心射出,精准地击中了寒湾堡大门最顶上的那块石砖。
那块石砖表面立刻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涟漪扩散得极快,转眼间就蔓延到整座堡垒的墙面。
镜斓真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巍峨坚实的寒湾堡开始变得透明扭曲,仿佛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的瞬间。
“站稳了!”逸都老祖低喝一声,蒲掌一把抓住镜斓真人的肩膀。
下一秒,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当真诡异极了……他活了不知多少年都未曾见过这般场景。
镜斓真人明明能看到自己还站在雪原上,寒湾堡就在眼前,逸都老祖的手还抓着自己的肩膀——可同时,他又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穿过一层又一层粘稠如蜜的空间障壁。
五感在这一刻彻底混乱,分明闻到了雪原的凌冽气味,身体的失重感却不轻,甚至在这一瞬捕捉到某种,水滴声?!
“臭小子闭眼!凝神!”逸都老祖的轰天雷一般响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直将镜斓吓清醒了,“这是空间折叠产生的感知错乱!跟着老夫的灵息走!”
镜斓真人当然照做,他封闭五感,将全部心神都集中自身内府,只专心跟着逸都老祖的指引。那灵息温厚沉稳,带着大地般的厚重感,让人有背靠山岳般的心安。
也许是因为此时五感失调,镜斓并不大清楚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炷香的时间,那股拉扯感骤然消失。
镜斓真人睁开眼睛,然后无可避免地,怔住了。
他确实还在寒湾堡里,但眼前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的守将驻地截然不同。
这里无雪无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固的战场。
大厅中央,十几名玄灵宗弟子保持着结阵御敌的姿态,脸上惊怒交加的表情凝固。
他们的剑举在半空,灵光在剑尖凝聚之处成一朵朵将绽未绽的莲华,这是壁娆仙子一脉独有的“冰魄莲华阵”。
而在他们对面的,是二十余道扭曲怪异的黑影。
黑影,有着近似人形的轮廓,但它们的“脸”上没有五官,诡异的似人又不似人。
最诡异的是,这些黑影的动作也被定格了。它们伸出的利爪距离最近的弟子只有不到三尺,爪尖缠绕的黑气如毒蛇般蔓延,却始终无法触及目标。
整个大厅,就像一幅被琥珀封存的残酷画卷。
“这是…”镜斓真人的声音有些干涩,眼前的景象分明陌生,但却又无处不让他觉得熟悉。
“封禁术。”逸都老祖拢好一直以来都敞开的衣襟,掩住裸漏着的胸膛,这些好歹都是小辈呢!
他抱着双臂迈步走向大厅中央,继续道:“布阵之人以自身为祭,强行冻结了这一方时空。里面的人还活着,但他们的意识、五感甚至连同神府的灵气运行,都被放慢了千万倍。”
口中说着,逸都老祖走到一个弟子面前,伸手在那朵冰魄莲华前晃了晃。正如他所料,没有灵力。
或者说,是因为这朵莲华从绽放到现在,只过去了亿万分之一瞬,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其变化。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须弥芥子舟。”逸都老祖转头看向大厅深处,“而且是有人完全激发了它的本源之力,不惜燃烧神魂。”
镜斓真人从来只听说过这个绝世珍宝的威名,却是第一次见还能这么用。他正要继续问,大厅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
那嗡鸣很微弱,缓慢却有着奇怪的节奏,仿佛心跳,又像是某种暮鼓声。
逸都老祖和镜斓真人对视一眼,均起好剑势,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凝固的战场,绕过数根断裂的石柱,他们在大厅最深处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二人定睛一看,那是一艘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如玉的舟形法器,很显然这就是须弥芥子舟。
它悬浮在半空中,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舟身正中央,端坐着一个女子的虚影。
那女子一身淡紫色法袍,长发如瀑,面容绝美却苍白如纸。她双目紧闭,双手结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手印,姿态宛若神祗。
镜斓真人不由自主地开口:“是壁娆。”
但眼前的壁娆仙子状态怪异,绝非实体,而是半透明的神魂状态。她的神魂同样被定格了,保持着结印施法的姿态,眉宇间是难以言说的决绝与疲惫。
“她把自己和芥子舟炼为一体了。”逸都老祖的声音罕见地凝重,“以神魂为引,以芥子舟的本源为基,布下这封禁之术。代价是……她再也无法离开芥子舟,而且阵破之日,就是她神魂俱灭之时。”
镜斓真人的手微微颤抖,他将双手背起,手中的长剑的剑尖却轻击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声。
他看着那道虚影,想起很多年前,壁娆师姐下山前,在宗门大殿笑着对他说:“镜斓师弟,等师姐从极北回来,给你带最纯净的冰魄晶,炼一柄最好的飞剑。”
“师兄呢?”镜斓真人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环顾四周,“渊武师兄和丹竹师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