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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粥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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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
蓝白天空,红色跑道旁大树下,穿着白色短袖的青年坐在长椅上一端,椅子的另一端放着一个书包,包上挂着一件黑色外套。
g市的秋天很奇怪,有时候热得要穿短袖,有时候冷得需要披件外套。
在g市生活久了的人便习惯了随意带件外套。
22岁的李醒坐在长椅之上,手里摆弄着一架富士相机,有人唤他名字,他便抬眼看来,笑意盈盈地摁下相机快门,咔嚓一声定格。
周景生从跑道上慢跑下来,额前碎发因为流汗而被随意撩到脑后,他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低头望见李醒柔和的眼神,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喊了一句:“李醒。”
“李醒。”
周景生从睡梦中坐起,湛蓝色的被子早滑落到地上,窗外的天依旧黑压压的,没有半点天明的迹象。
周景生下床捞被子,顺带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太阳还有三个小时才会从地平线出生。
万物静籁。
周景生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却怎么也睡不回去了。
索性便不睡了,他起身出了房间,想去客厅喝杯水。
他在客厅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正要重新回卧室,只是在路过角落猫窝时脚步一顿。
狸花猫躺在猫窝上,脑袋深埋进柔软的垫子,两只前爪收缩进自己的胸前,即便是听见周景生的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
粥粥是一只很敏感的猫,以往周景生起夜,蹑手蹑脚地路过,它也会猛地抬起头,睁着一双猫眼盯着他看一会。
水杯突然从他手里滑落,在地面上砸出破碎的玻璃水花。
黑色的狸花猫还是一动不动,连耳朵都没有闪缩一下的意思。
周景生突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g市的凌晨,是最安静的时候,车子不多,人也少,道路都带着入秋的微凉。
周景生却只穿着单薄的短袖睡衣裤,踩着一双拖鞋,手里抱着一只猫在外奔跑。
小区楼下1公里左右有一家24小时的宠物医院,在赶过去之前周景生已经致电过,医生让他赶紧抱着猫就诊。
周景生上大学的时候经常跑步,除了完成学校布置的校园跑任务以外,他也很喜欢跑步时候什么都不想的专注感。
但出来工作之后,他便很少能心无旁骛,没有顾忌地奔跑在红色跑道之上。
没想到时隔多年,再一次跑得这么专心又飞快,居然是如今这个景象。
粥粥很沉,按照猫来讲算大体格,14斤重,但对于周景生来讲还是太轻了,轻得随随便便就能拎在怀里,轻得仿佛要跟着周景生摆动的频率飞了出去。
人类的灵魂有多少克重?
据说是21克。
一个那么大的人类,抛开□□,剩下的东西居然只有21克重。
那么猫呢?
抛开□□,它的灵魂又有多重。
短短一公里的路途,周景生跑出了三圈跑道的感觉。
在即将拐弯时候,他一时没看仔细撞上了一个浑身酒气的人,周景生没抬头,只说了句抱歉,就要继续走,却被那人拉住了手臂。
周景生不耐烦地抬头道:“我有急事···”
他看清来人之后顿了顿:“李醒?”
李醒似乎刚从酒吧里出来,衣物上还是酒的味道,他看了看潦草的周景生,视线落在他怀中的狸花猫身上,然后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推着周景生道:“快走。”
周景生就这么有些微愣地被李醒推着跑起来。
二人一起把粥粥送到了医院,初步检查是心脏病,幸而发现得早,仍抢救的机会。
周景生看着医生将粥粥带进了手术室。
宠物医院没有人类医院那么冰冷,但也绝对算不上温馨。
周景生坐在公区的座椅上,用手不断捋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显得焦躁又不安。
李醒在他进门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周景生已经做好自己独自面对的准备,却不免还是有些怨怼。
七年,就忘得这么快吗?
明明这还是李醒从楼下捡回来的小流浪,怎么到头来,面对这小流浪生死一线的人,居然只有周景生。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那个被周景生怨怼的人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便利店的袋子,从袋子里取出一瓶水递给周景生。
李醒道:“喝点水吧。”
他指了指周景生的唇瓣道:“都咬出血了。”
周景生这才感觉到嘴巴里一阵铁锈的血味。
李醒一声不吭远走之后,周景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醉生梦死的生活。
醒了就喝酒,醉了就睡觉。
那时候马天尼还没开酒吧,日日陪着周景生从早喝到晚。
那时候宋燕忙于工作,她向来这样,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她生存,肖冉和家里决裂离家出走,不知道疯哪去了,只剩下马天尼可以陪周景生。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马天尼对着周景生发誓,自己一定为周景生开一家酒吧,让周景生把钱都砸在他开的酒吧里。
主打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朋友口袋里的钱不如给朋友。
后来宋燕忙完了,抽出时间踩着高跟鞋冲到酒吧里逮人,将正踩着音响上和乐手一起摇摆的马天尼,还有喝得烂醉,差点在厕所睡着的周景生一起拎到了马路边。
这个生闯男厕把周景生拎出来的彪悍女人,指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子,对晕晕沉沉的周景生道:“人生就是要么死要么生,失个恋被抛弃算什么,有本事就去死,没本事就给老娘我好好活着。”
马天尼也在一旁发疯怂恿道:“走啊,阿生,我陪你!”
周景生喝得昏沉,但依然记得马天尼叫自己阿生的时候准没好事,于是想也不想地摇摇头,蹲在马路边干呕起来,胃烧得难受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怂恿的马天尼被宋燕扇了一巴掌,喝醉的周景生被她拖着坐在关门的店铺台阶门前醒酒,直到太阳升起,店老板来开门,望见坐了一夜的三人,宋燕这才嫌丢人地把两个酒鬼叫起来运回了家。
从那以后,周景生就这么没本事的活着了。
那时候的周景生从未想过,还会有和李醒单独相处的时刻。
他总觉得这种时刻在七年前,宋燕问他还要不要活着的话语里,一起被他选了活着的选项之后埋葬了。
周景生喝了口水,矿泉水在口腔里和血液融合,碰撞出让人心烦意外的感觉,偌大的医院只有他和李醒两个人坐着,夜晚节能模式,开的灯也没有很亮,周景生低下头,笑了一声开口:“谢谢你了,不然我就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等了。”
李醒只是定定看了他一眼,把周景生看发毛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阿···周景生,若是不想笑就别笑了,若是不想说话,也别说了,到了现在还要维持所谓成熟稳重,强迫自己开口和我寒暄,挺没必要的。”
周景生闭上了嘴。
他确实是没话找话,他总觉得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应当说些什么,缓解李醒的尴尬,也缓解自己的焦急。
但李醒就这么凉凉几句话堵住了他。
周景生依言不再说话,过了几分钟,他听见身边人轻轻的叹息,然后是一句:“周景生,你变了好多。”
还有一句,更轻更小声,但周景生还是听见了。
“对不起。”
人类有一个长年未解的命题,那就是原谅。
如果听了一句对不起,就该选择原谅,那过往的伤害便得一笔勾销,周景生喝过的那些数不清的酒就要随风消散。
倘若不原谅,又显得三十岁的年纪小肚鸡肠。
周景生抿了抿唇,还是无法从现在的脑子里调动出虚伪的情绪,强迫自己去回应那句没关系。
明明在茶楼时,他就已经决定,要成熟理智的对待李醒。
可直到听见李醒的这句对不起,什么成熟,什么理智,他根本无法启齿说出那句没关系。
于是在齿缝之间流转来流转去,他终究没办法做到释怀,只好装作没听见这句对不起。
以沉默来回应所有。
好在,李醒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复。
手术室里的灯始终亮着,李醒盯着那抹灯光突然道:“它长大了很多。”
周景生愣住。
李醒还在说:“也变老了。”
“七年前,还是一只很粘人的猫,喜欢趴在人腿上,脑袋不停地蹭你,一转眼,它也老了,不知道还粘不粘人。”
周景生静静听完李醒的话,笑着摇摇头:“它年纪大了,总是不爱动,更别说粘人了,一天到晚就是窝着,也不动弹,如果我不回家…马天尼会帮忙上门喂养,他总和我说,粥粥一看不是我,便连起身都懒得起,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周景生似乎回忆起什么美好的景象来,嘴角挂上一抹微笑,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生理性湿润,但没有眼泪流下来。
他紧紧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声音颤抖道:“怪我,我出去忙了半年,没及时带它检查身体…”
李醒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道:“我还抛弃它了呢,我更罪大恶极。”
这简直是地狱一般的笑话。
这是李醒第一次直言自己的抛弃。
在此刻,用地狱一样的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