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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猫爪索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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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巷的日头刚蹭上染坊的瓦檐,温时雨就对着铜框圆镜跳脚——真丝衬衫左襟趴着三道爪痕,活像被泼了碗打翻的蓝莓酱。布偶猫"闪电"蹲在染缸沿上舔爪,尾巴尖得意地卷成问号,仿佛在说:"本喵的抽象艺术如何?"
"小祖宗,这料子比你身价还贵!"温时雨拎着破衬衫追猫,靛蓝裙裾扫翻一排颜料罐。孔雀蓝的汁液在青砖上淌成小溪,惊得屋檐下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逃窜。
忽闻一串银铃笑荡进院门:"温老板演哪出?《追鱼》还是《捉妖记》?"许惊澜的白大褂上别着向日葵胸针,药箱盖随着步子开合,叮叮当当掉出几粒山楂丸。她脚尖灵巧一勾,滚向染缸的丸子弹回掌心:"张家小崽子们的零嘴,可别糟蹋了。"
"许大夫来得正好!"温时雨揪住闪电的后颈皮,把猫脸怼到对方面前:"劳驾给这败家玩意扎两针醒脑针!"布偶猫委屈巴巴缩成雪团,爪子却偷偷勾住许惊澜的听诊器链子。
许惊澜扶了扶银丝眼镜,指尖掠过衬衫裂口:"抓痕走向清奇,颇有张旭狂草之风。"她突然从药箱摸出把银剪,"咔嚓"裁下一截破布:"诊金先赊着,正好给我诊所窗帘补个猫爪纹补丁。"
"你敢!"温时雨扑过去夺布,却踩中地上颜料滑了个趔趄。许惊澜伸手去扶,白大褂袖口"刺啦"挂在晾衣绳的木夹上。晨风恰在此时路过,满绳蓝印花布哗啦啦扬起,将两人兜头罩进靛蓝色的浪涛里。
"哎呦喂!"墙头探出张大妈红彤彤的圆脸,酸菜缸在她臂弯里直晃荡:"小许大夫这新式拔罐法好生别致!"她胳膊肘碰翻蒸笼盖,包子香混着醋味漫过墙头,惹得闪电蹿上槐树直打喷嚏。
温时雨从布料堆里钻出,发髻上斜插的竹簪勾着许惊澜的护士帽飘带。许惊澜慢悠悠摘掉沾在镜片的三色堇花瓣,忽然从兜里摸出块麦芽糖:"城西李瘸子新熬的,抵猫抓板赔偿金?"
染坊门栓忽地"吱呀"作响。驼背李推着糖车经过,车头铜铃铛唱得欢快:"温丫头,你订的槐花蜜到了!"话音未落,闪电化作一道白光扑向蜜罐,惊得车头锦鸡翎毛乱颤。
温时雨举着竹竿追猫,许惊澜倚着染缸剥糖纸。晨光给白大褂镀了层金边,她胸前的向日葵沾了靛蓝星点,像偷喝了银河的星子。
酸菜包子掀开第三笼时,整条春熙巷都浸在发酵的麦香里。张大妈抄着竹篾簸箕敲打蒸笼边沿,梆梆声惊飞了檐下偷油渣的麻雀:"温丫头!你的三鲜馅儿要焖成化石啦!"
温时雨顶着满头靛蓝碎布冲进铺子,活像棵移动的孔雀草。许惊澜拎着药箱慢悠悠缀在后面,护士帽沿别着朵蔫巴巴的栀子花——方才被闪电当逗猫棒扑腾了半刻钟。
"张大娘偏心!"染坊西头的裱画匠老周嘬着豆浆起哄,"我排了半个时辰队,倒让这俩丫头插队!"他晃了晃空掉的竹签筒,"除非分我块麦芽糖..."话音未落,驼背李的糖车轱辘精准碾过他鞋尖。
"糖罐让猫崽子扑碎三回了!"驼背李从车座底下摸出油纸包,"温丫头订的槐花蜜酥饼,拿好喽!"金灿灿的饼子刚露头,七八只小脏手立刻从条凳底下钻出来。许惊澜眼疾手快抛出一把甘草片,崽子们顿时作鸟兽散——谁不知道许大夫的"糖丸"能把牙酸倒三天。
温时雨咬着烫嘴的包子挤到临窗位,汤汁顺着虎口往下淌。许惊澜忽然掏出镊子夹住她手腕:"肌腱二级暴露,建议截肢。"没等对方翻白眼,又变戏法似的摸出绣着药草纹的帕子,"诊金:替我给闪电织个爪套。"
"想得美!"温时雨甩着帕子要去包槐花饼,忽觉指尖触到异样。帕角用银线绣着模糊的数字,像是"3.5",又似"8.7"。正待细看,窗外忽地砸进团雪球——闪电踩着糖车篷顶飞跃而入,爪尖勾着块靛蓝碎布,正是晨间被许惊澜剪走的"狂草真迹"。
"反了天了!"张大妈抡起擀面杖要敲猫,却见布片飘悠悠落在酸菜缸沿。浸过药汁的布料遇着腌渍物,竟在缸口晕出圈孔雀翎似的虹彩。许惊澜镜片寒光一闪,腕间银链已卷住布片:"此物有异,容我带回诊所..."
"容你个头!"温时雨劈手去夺,两人在条凳间你追我赶。倒把那布片抛得忽高忽低,惹得闪电在梁柱间飞檐走壁。满屋食客看得兴起,敲碗的敲碗,下注的下注:"赌许大夫的银链先缠上房梁!""我押温丫头的竹簪能截住布片!"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忽涌进一群戴柳条帽的娃娃。领头的小豆丁举着风车大喊:"许大夫!周家阿花又把算盘珠子吞啦!"许惊澜闻言手抖,银链堪堪缠住悬在梁下的腊肉。温时雨趁机夺布,却被闪电一个俯冲截胡,猫尾巴扫翻三笼包子,滚烫的蒸汽腾成朵蘑菇云。
"造孽哟!"张大妈抄起葫芦瓢舀了酸梅汤就往蒸汽里泼。许惊澜的白大褂淋得透湿,隐隐透出内襟绣着的向日葵纹样。温时雨突然愣住——那花瓣数量正好七片,与孤儿院老槐树的年轮数一模一样。
驼背李突然敲响糖车铜铃:"未时三刻!城隍庙杂耍开锣喽!"满屋人潮呼啦啦往外涌。温时雨攥着半块凉透的槐花饼,看许惊澜在狼藉中捡拾银针。阳光忽然斜斜切过她后颈,那里有粒朱砂痣随动作明灭,像极了自己耳后疤的形状。
"发什么呆?"许惊澜突然弹来颗山楂丸,"请你吃糖,帮我把腊肉解下来。"她指着梁上晃晃悠悠的银链,"或者你更想试试针灸减肥?"
染坊方向忽地传来布匹撕裂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门口——闪电正拖着整匹孔雀蓝绸缎,在青石板上踏出串梅花状的靛蓝足迹。
日头西斜时,染坊天井里支起了竹篾灯笼架。温时雨踩着人字梯挂纱灯,闪电蹲在梁上甩尾巴,把暖黄的光斑搅成一池碎金。许惊澜倚着门框削艾草杆,忽然扬手抛出一根:"接着!"
绿莹莹的草茎在空中划出弧线,被温时雨用竹簪凌空截住:"许大夫改行耍杂技了?"话音未落,闪电飞扑抢草,爪子勾住灯笼穗子。整排纱灯顿时晃如醉汉,在暮色里摇出流霞似的红晕。
"温丫头!你的靛蓝绸子溜出来逛大街啦!"裱画匠老周隔着墙头嚷嚷。两人冲出门时,正见那匹孔雀蓝绸缎招摇过市——闪电把它缠成披风系在身上,趾高气扬地踩着糖车顶棚,活像微服私访的猫大王。驼背李举着糖勺追在后面,琥珀色的麦芽糖丝在风里拉出彩虹桥。
许惊澜忽然解了护士帽系带,银铃铛在暮色里叮咚作响。闪电倏地竖耳转头,绸缎披风绊住爪子的刹那,温时雨一个鱼跃罩住猫头:"小混球!这料子够给你缝八百个猫窝!"
"缝猫窝不如改围裙。"许惊澜蹲身理着皱巴巴的绸缎,月光忽然照亮缎面一角——被闪电抓破的裂痕处,竟显出极淡的向日葵暗纹。温时雨凑近细看,鼻尖险些撞上对方发旋:"这不是你诊所窗帘的花样?"
"去年七夕斗花灯,某人在我帘子上泼了半罐蓝靛。"许惊澜指尖抚过花纹,"倒是省了描图样的功夫。"她发间的栀子香混着艾草气,惹得温时雨打了个喷嚏。
染坊里忽传来"咕咚"闷响。两人奔回院内,只见晾晒的蓝印花布全糊在颜料缸里——老周翻墙偷捞掉落的灯笼,竹梯压翻了晾衣架。张大妈提着酸菜坛子来劝架,坛口封泥却被闪电当球踢,裹着蓝靛汁滚出满地蝌蚪纹。
"都别动!"许惊澜突然甩出针灸包,银针钉住即将滚进井口的泥团。温时雨趁机用竹竿挑起花布,浸透染料的布料"啪"地展开在月光下,竟呈现出奇异的星图纹路。驼背李举着灯笼凑近,忽然哼起支离破碎的小调:"天孙织锦雀踏枝,染缸深处藏星子..."
闪电忽然蹿上许惊澜肩头,毛爪子按向她后颈。温时雨瞥见那粒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你这..."
"温时雨!"许惊澜突然连名带姓地喊,"你的槐花蜜酥饼要被蚂蚁搬光了!"转头却见案几上完好无损的油纸包,只有夜风偷舔着糖霜。
染坊外传来更夫梆子声。许惊澜摸出块怀表瞥了眼,表盖内侧的琉璃折射出七彩光斑。温时雨刚要探头,对方"咔嗒"合上表盖:"诊所有急诊,猫债明日再算。"白大褂消失在月洞门时,她腕间的银链还在青石板上拖出星芒似的碎光。
温时雨抱起闪电挠下巴,忽然发现猫项圈缠着根银丝——正是许惊澜护士帽的系带,末端还拴着颗迷你向日葵铃铛。染缸里未干的星图布偶遇夜露,渐渐显出模糊的数字轮廓,像谁用沾了蜜的指尖写下的谜题。
月光把染坊庭院浇成银亮亮的糖霜地时,温时雨正捏着绣花针咬牙切齿:"许惊澜!你缝的是猫窝还是渔网?"闪电窝在两人中间的竹篾筐里,爪子上缠着蓝丝线,把自己捆成了端午粽子。
"温老板当年刺绣课定是打瞌睡了。"许惊澜晃着被扎成刺猬的手指,护士帽沿别着三根亮闪闪的绣针,"这叫仿生学设计——透气性堪比你的渔网衬衫。"她突然扯过对方袖口,"别动,线头吃进槐花蜜了。"
温时雨刚要回嘴,唇边忽地一甜。许惊澜的银顶针托着块蜜渍梅子,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驼背李特供解药,专治话痨。"话没说完,闪电的粉鼻子已凑过来,毛脑袋"咣当"撞翻针线盒,七彩绣线瀑布似的泻了满地。
"小祖宗!这可是苏州捎来的冰蚕丝!"温时雨扑救不及,眼睁睁看着丝线缠上晾晒的星图布。许惊澜突然轻笑出声,腕间银链甩出个漂亮弧度,勾住丝线往布料上一按:"劳驾递个绷架。"
两人头碰头蹲在月光里,竟真把那团乱麻理成了星河——靛蓝底布上,银丝线蜿蜒成北斗,金线绣的葵花瓣散作星子。闪电的梅花爪印蘸了朱砂,恰如其分点成火星。
"许大夫改行当绣娘了?"温时雨戳着歪扭的北斗星,"这手艺在春熙巷倒也能排...倒数第二。"
"承让。"许惊澜把针别回帽檐,"总比某人七夕斗灯烧了半条街强。"
染坊外墙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张大妈顶着酸菜缸从狗洞探出头:"小许大夫的荷包落我铺子啦!"她扬手抛出个绣着药草纹的布袋,不偏不倚砸中晾晒的蓝印花布。浸过夜露的布料"哧啦"裂开,露出夹层里五彩斑斓的糖纸——全是这些年许惊澜"抵债"塞来的。
"我说诊金总对不上数!"温时雨抖着糖纸追打,许惊澜闪身躲到老槐树后。树冠忽地沙沙作响,驼背李倒挂在枝头递下竹篮:"刚熬的桂花糖浆,拌槐花饼吃管保不吵嘴!"
闪电趁机把爪子伸进糖罐,黏糊糊的猫毛在月光里拉出银丝。温时雨举着竹竿要敲,许惊澜却往猫脑袋扣了顶迷你护士帽:"病号优先。"她蘸糖浆在石板上画了只龇牙猫,"抓痕换糖果,成交?"
夜风忽然卷起星图布,银河倾覆在两人肩头。温时雨发间的竹簪勾住许惊澜的银链,扯出她藏在衣领里的长命锁——锁芯刻着的胖头鱼,与温时雨那把钥匙上的莲花恰好合成"年年有余"图。
"你早认出我了!"温时雨攥着长命锁瞪眼,"七岁那年往我药碗偷塞麦芽糖的..."
"嘘——"许惊澜往她嘴里塞了颗山楂球,"张大妈在墙根蹲了半宿,就等听这出戏呢。"
果然传来"哎呀"一声惊呼,墙头歪倒三四个看热闹的街坊。老周的酒葫芦骨碌碌滚到脚边,醉醺醺的促织声里,许惊澜忽然把绣坏的猫窝罩在温时雨头上:"终身病号认证,凭此物可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