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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蛰撞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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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巷的晨雾总裹着油条香。温时雨单脚支住三轮车,车头向日葵花球在薄雾里摇摇晃晃,金灿灿的花瓣扫过青砖墙上的苔藓。轮胎碾过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时,她瞥见宠物诊所的金属立牌在雾里反着冷光——下一秒,车头挂着的麻绳突然崩断。
"让让!"她扯着嗓子喊,车筐里几十支玫瑰腾空而起。金属立牌被车轮带起的风掀上半空,在空中划出银亮弧线,"哐当"一声斜插进张大妈包子铺的酸菜缸里,腌黄瓜顺着豁口滚了满地。
白大褂衣角从诊所门帘后扫出来,温时雨抬头时,正撞进双琥珀色的眼。女人银框眼镜上粘着片金灿花瓣,怀里的布偶猫抖了抖耳朵,爪子精准勾住她真丝衬衫下摆。
"温老板送货用投石器?"许惊澜捏着猫爪子晃了晃,腕间的翡翠顶针磕在门框上叮咚作响。她肩头的护士服洇着深色水痕,隐约透出蓝绣球染料的纹路——正是昨日温时雨失手打翻染缸的杰作。
"许大夫的招牌是纸糊的?"温时雨用绣球蓝指甲敲击立牌,叮咚声惊得布偶猫炸毛:"铝合金能轻成这样?"
"建议您考个起重机执照。"许惊澜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腌黄瓜,白大褂下摆扫过温时雨小腿,"毕竟三轮车都能骑出战损效果。"
老槐树突然抖落积蓄的夜露,凉水顺着温时雨后颈灌进衣领。她猛地打了个激灵,三轮车筐里蔫头耷脑的向日葵"啪嗒"掉在许惊澜护士帽上,金灿灿的花瓣卡在猫咪发夹间,活像顶滑稽的王冠。
"精神损失费。"温时雨把歪斜的立牌插回车筐,顺手捞走许惊澜胸袋的钢笔。墨蓝水流淌出诡异的靛色,在金属牌面涂鸦出龇牙猫脸:"三天后还你。"
"那是宠物麻醉记录笔。"许惊澜扶正护士帽,忽然抓住她手腕。温时雨这才发现对方虎口有圈月牙状的旧疤,正贴着自己腕间淡粉的抓痕。布偶猫趁机跳上三轮车座,爪子按着车铃叮咚乱响。
"你们小两口要腻歪到什么时候?"张大妈举着汤勺敲打漏成筛子的酸菜缸,"我这缸都能养金鱼了!"
温时雨触电般缩回手,发梢甩出的水珠溅在许惊澜镜片上。布偶猫趁机蹿上车筐,爪子拍打着玫瑰残骸,暗红汁液在白大褂上晕染出妖冶的花。
"赔钱!"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噎住。许惊澜的白大褂下摆缠在三轮车链里,随着温时雨拽车的动作越绞越紧,生生把冷面兽医拽了个踉跄。
老槐树洞突然传来银铃轻响,温时雨手中钢笔"咔嗒"弹出截暗槽。许惊澜猛地劈手来夺,钢笔墨水甩出弧线,在青砖上洇出个歪扭的"07"。
"许大夫这是要抢定情信物?"温时雨把钢笔举过头顶,踮着脚往后仰。许惊澜的银框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温老板的颈椎病需要预约推拿吗?"
日头爬上染坊瓦檐时,温时雨蹲在老槐树下研究钢笔暗槽。树洞深处悬着枚生锈的银铃铛,刻痕模糊的"07"在晨光里泛着幽绿。她鬼使神差地把钢笔塞进树洞,铃舌突然无风自动。
"叮——"
诊所二楼飘来断续的钢琴声,温时雨扒着墙根抬头,正瞧见许惊澜在窗边给奶猫喂奶。白大褂袖口别着的向日葵发卡,和她锁在檀木盒里的那枚像是同一对。
"看够了吗?"许惊澜突然推开窗,奶猫的爪子勾住她衣领,露出锁骨下若隐若现的月牙疤。温时雨耳后的旧痕突然发烫,恍惚想起七岁那年,有双手把她推出火海时,对方脖颈也烙着这样的伤痕。
日头爬上中天时,温时雨正往染缸里倒蓝靛汁。浓稠的液体在木桶里咕嘟冒泡,蒸腾的雾气裹着涩香,熏得屋檐下的麻雀直打喷嚏。许惊澜的白大褂突然晃进院门,惊得她手一抖,半瓢蓝浆泼在对方鞋面。
"温老板这是要给地板染色?"
"许大夫走路比猫还轻,"温时雨甩着木瓢,"专逮人干坏事。"
蓝蝴蝶从晾晒的布匹间惊起,落在许惊澜肩头。她捏着猫爪纹病历单晃了晃:"昨儿布偶猫的抓伤药费,温老板打算用蓝绣球抵?"
温时雨突然抄起染棍搅动靛汁,飞溅的蓝点像星子落在许惊澜镜片上:"这颜色衬你。"
"不如给温老板染个蓝脸辟邪。"许惊澜闪身躲过第二泼,鞋跟却踩进湿泥。温时雨趁机将蓝花布蒙在她头上,布角缠住老槐树枝杈,活像吊起只挣扎的蓝幽灵。
蝉鸣撕开溽热,温时雨拎着食盒挤进包子铺。许惊澜正用镊子给玳瑁猫挑爪刺,手术灯将她的影子投在玻璃窗上,与温时雨拎着的绿豆汤重叠成滑稽剪影。
"兽医还管美甲?"温时雨戳了戳猫爪肉垫。
"总比某些人拿蓝靛当胭脂强。"许惊澜的镊子尖勾住她袖口流苏,"温老板这衣裳...丐帮新制服?"
绿豆汤突然泼翻,顺着桌沿淌进许惊澜白大褂口袋。温时雨手忙脚乱去擦,指尖碰到个硬物——正是那支刻着"07"的钢笔。许惊澜猛然扣住她手腕,翡翠顶针硌得人生疼:"温老板改行当扒手了?"
窗外突然传来尖叫。两人探头望去,三花猫叼着蓝绸发带蹿上屋顶,那是温时雨今早新戴的。许惊澜抄起捕猫网追出去,温时雨提着染棍紧随其后,青石板路上溅开串串蓝脚印。
暮色染红砖墙时,温时雨蹲在树洞前摆弄铜钥匙。锈迹斑斑的锁孔吃进钥匙半截便卡住,任她怎么拧都纹丝不动。许惊澜的影子笼上来,带着薄荷与蓝靛混杂的气味。
"开锁要讲巧劲。"她握住温时雨的手腕,指尖压在月牙疤上。
"你当是在做手术?"温时雨挣开时肘部撞到树根,腐叶间滚出枚银铃铛,铃舌刻着褪色的"07"。
许惊澜突然沉默。晚风掀起她白大褂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旧相框——七岁的小女孩们坐在槐树下,手腕系着同样的红绳铜铃。温时雨的蓝指甲抠进树皮裂缝,摸到行稚嫩刻字:【小雨小澜要永远好】。
诊所二楼忽然传来布偶猫的哀叫。许惊澜转身时,钢笔从口袋滑落,在青砖上敲出七声脆响。温时雨捡起钢笔,借着夕阳看清笔杆内侧的小字:【2007.3.5 赠小雨】。
夜露初降时,温时雨摸进染坊库房。月光穿过老玻璃窗,在蓝印花布上织出银网。她掀开角落的木箱,霉味里混着枇杷膏的甜——二十几个同样款式的翡翠顶针躺在绒布里,每个都刻着"赠爱徒小雨"。
窗外忽然晃过手电筒的光。许惊澜抱着医药箱站在槐树下,白大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温时雨慌忙关窗,腕间的蓝绸发带勾住插销。许惊澜的视线扫过窗缝,突然举起个东西晃了晃——正是温时雨白日丢失的发带,末端还粘着三花猫的银毛。
子时的梆子敲过三响,温时雨攥着钢笔摸进诊所后院。月光淌过解剖台,玻璃柜里的旧医书夹着半张泛黄糖纸——正是七年前庙会买的龙凤纹样。她伸手去够时,布偶猫突然蹿上肩头,爪尖勾断珍珠项链。
"温老板改行当飞贼?"
许惊澜的嗓音混着夜露从屋顶飘下。她斜倚在青瓦上,白大褂襟口松开两粒扣,翡翠顶针在锁骨间晃悠:"偷书还是偷猫?"
温时雨将糖纸拍在窗棂:"偷个明白!"夜风掀起书页,露出夹层里的领养文件——"许澜"与"温雨"的名字并列,日期栏印着褪色的"2007.3.5"。
许惊澜翻身跃下屋檐,护士帽檐扫过温时雨鼻尖:"温老板眼神不好?这是宠物领养记录。"
"那这只'宠物'——"温时雨扯开她袖口,月牙疤在月光下泛青,"怎么跟我一样有疤?"
晨雾漫进染坊时,温时雨正用蓝靛描摹疤痕形状。许惊澜突然踹门而入,拎着湿漉漉的三花猫:"你的发带在护城河捞的。"
"许大夫改行当渔民?"
"顺便捞了这个。"许惊澜甩出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刻着并蒂莲。
两人头碰头蹲在染缸旁开锁。铜钥匙转动瞬间,陈年枇杷膏的甜香扑面而来。褪色的红绸裹着两枚银镯,内侧分别錾着"澜"与"雨",锁扣处残留着火烧的焦痕。
"火灾那晚..."许惊澜突然抓住温时雨手腕,"你扯断的镯子,我焊了七年。"
布偶猫撞翻蓝靛桶,浓浆泼满两人衣襟。温时雨的白裙染成深海,许惊澜的白大褂晕出暮色,像两匹纠缠的泼墨山
正午的日头晒化青石板上的蓝渍,张大妈敲着酸菜缸喊:"小两口吵够没?三缺一等你们打牌!"
温时雨把染坏的衣裳晾在老槐树上,许惊澜的护士帽卡在枝桠间。铜铃在树洞深处轻颤,惊落二十年前的槐花——干燥的花瓣上,歪扭的童稚字迹依稀可辨:
【要永远一起种花呀 小澜和小雨 2007.3.5】
许惊澜突然将蓝绣球别在温时雨鬓边:"赔你的绸缎。"
"不如赔个干净。"温时雨把靛汁抹上她鼻尖,"蓝精灵配许大夫,正好。"
茶馆说书人敲响醒木,新编的段子随风荡开:"这真是,青砖银铃牵旧缘,蓝绣染尽相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