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棋无声》梦浮桥

83、似曾相识燕归来 五

　　主席没有料到会这么巧和班长对上视线，她抿了抿嘴巴，想要就此离开。但她发现班长收回了惊讶的神色，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又低下头，亲了一下慕歌的头发。主席惊愕地忘记了迈开脚步，张了张嘴：你——

　　虽然她没有出声，但班长看懂了，也无声地回答道：亲吻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含义，亲在脸颊上代表亲爱，亲在头发上代表思慕——班长轻轻地捉起慕歌的左手手腕并亲了一下，笑着望向主席：你觉得这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主席虽然不清楚这些亲吻方式的含义，可也直觉到这里面一定不是普通的意思，别过头，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这么大胆的举动，感觉自己好像被挑衅了。但她不知道如何反击，更不明白为什么班长被撞见私情还能如此镇定，并做出这样的示威行为。她忍不住回过头，看到班长站起了身子，趴在桌上的人露出了轮廓。轮廓虽然模糊，不过这已经足够了，主席认出那是谁了——那是总被自己支使的、老是跟在竹组班长后面的小跟班。原来她们是这个关系吗？主席感到很不可思议，至少她没有发现那个小跟班对竹组班长有这方面的意思。

　　主席自前任不着调的主席骚扰竹组班长一事后，就对她很感兴趣，研究过这个班长以前的成绩。她越是深入调查就越觉得古怪，这个人似乎奉行韬光养晦与世无争的人生准则，过得极其低调，明明有着这么优秀的才能，于是一直想找个机会和班长说说话。可是主席看到班长就要走出教室，却忽然感到一丝退怯，迈开脚步，有生以来第一次落荒而逃了。

　　班长也愣了一下，她并没有赶走主席的意思，只是想请她保密罢了，不料对方却先跑了。做得过火了吧……她小小地反省自己刚才的行为。

　　班长反身回来，站在窗边淡淡地眺望着下面的操场，操场上的人们像玩偶一样到处走来走去，吵闹的声音和蒸腾的热气一起冉冉上升，充满了活力。她们所在的教室在窗帘的掩护下挡住了炽热的阳光，明亮而不晃眼，轻风徐来，慕歌在安睡，一切是这么静谧，好像刚才主席的意外出现只是一场幻觉，和喧嚣的外面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她很喜欢这样的慢慢流淌的宁静时光，一时间舍不得离开。

　　班长注意到班里的体育委员正在四处走动，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慕歌还在睡大觉，班长舍不得叫她，于是留了张纸条后轻悄悄下去了。

　　慕歌睡得很香，却没能睡很长时间。她是被外面震天的呐喊声惊醒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五分，分毫不差。她揉了揉眼睛，郁闷地抬起头，下意识去找班长，发现人已经不在了，有那么一瞬感到了失落。但下一秒她看到了班长留下的纸条，情绪立马复活了。算啦，都光荣负伤了，干脆就趴在这儿偷懒睡大觉吧，慕歌将班长托付给自己的书包塞到胳膊下，头一埋，又打起了瞌睡。她这一偷懒，便错过了下午在全校众目睽睽下意外上演的一场好戏。

　　下午挑大梁的是团体赛，田径接力对抗赛后就是各色五花八门的对抗活动了，由于团体活动需要大量人手，于是大家赶刚完这场就要赶下一场，场上场下人人手忙脚乱，场面非常喧嚣吵杂。
　　“班长，班长！”体育委员好不容易穿过一大帮子准备参加拉拉队的女孩子，跑到班长前面，喘了口气后说：“又有人受伤了。”

　　“这次是谁？”班长无奈得很，参加比赛想要争第一不要紧，可也别把自己整成伤员啊，今天已经有了六个伤员，再加上这一个，就凑成七个了。

　　“是朱乐生，刚刚参加摔跤比赛，被人摔破胳膊了。”

　　“送去医疗室了没？”

　　“早送去了，就是接下来的拔河比赛有些麻烦。没了这个大力士，我们怕是第一阵就要败下来了。”体育委员拿眼瞧着她。班长却没有马上回话，只静静地等。体育委员吞了吞口水，继续说：“班长待会能不能参加拔河呢？”

　　“可以。”

　　“那，到时候要听我的安排啊。”

　　班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体育委员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到半小时后的拔河比赛开始，她终于明白了。体育委员居然违背了以往参加拔河比赛的人员的传统配置——将力气大的人放在前面，体重最重的人在最后压阵，其他人在中间——把她安排在最前头了！她略一思索就懂了，啼笑皆非，没了大力士，就想用美人计过关？所有同学都在向她合掌低头，班长只好顺从他们的期望站到了最前面。

　　比赛开始后，每个和竹组对抗的班级的大力士们全都在班长的面前手软了，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回去后所有参赛人员们大眼瞪小眼，半天说不出话来。有班级见情势不妙，临时更换人员配置，让自家的女大力士站到前面，结果依旧，众皆无言。

　　竹组所向披靡，一路杀进决赛，最后和梅组狭路相逢。巧的是，梅组在半决赛中也折损了一员大将，需要换人上场。梅组目睹和竹组对杀战败的班级们的悲剧，大伙开始合计合计，我们不如来个针尖对麦芒，人家敢耍美人计，我们就敢用！不明真相的主席于是被诳骗了来，一看自己居然被安排在最前面，眉头一皱，这怎么行。梅组上下集体喊冤，把事情前后如此这般说了一遍。主席无语，又说：“你们就没想过人家可能不吃这一招吗。”群众死乞白赖道，你老人家就当普渡众生帮人一把罢。

　　跑来找主席说事的学生会成员，周围的裁判员们和运动会运营委员们都乐了，想不到还能看到一场这么精彩的好戏，有机灵的悄悄溜到主持台后说明情况，叫主持人赶紧加临时插播。

　　竹组和梅组还没开始比赛呢，主持人就抢先播报了最新独家消息：“拔河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竹组凭借天然优势击败各路强敌杀进决赛。梅组刚刚在半决赛中付出了折损一员大将的惨痛代价，终于力压李组夺得进入决赛的门票，但是梅组并没有气馁，换上了一位比大力士还要强力的选手，要和竹组一决高下！这位选手是谁呢？她就是——我们建校有史以来最美丽也是最年轻的学生会主席！”

　　竹组击倒其他班级的经过，在战败班级选手们的如实叙述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学校。战败者们听到广播说“竹组凭借天然优势……”一段，齐齐泪流满面，感情今日的胜败在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但在广播结束的时候，那些失败的班级，那些没能在比赛上碰面的班级，还有那些高二高三的班级，甚至还有年轻老师们都立刻沸腾了！大家生怕自己听错了，纷纷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互相确认消息，等都确认得差不多了，于是齐齐伸长脖子，将目光投向了操场中央。

　　班长和主席都没料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一时间也有些恍神，偏偏裁判员已经举起了发令枪。班长只好匆匆吩咐参赛全体成员几句后，和他们一起就位准备比赛。主席嘴唇动了动，她还没答应呢，但广播都已经发布了出去，目前已经骑虎难下，只好也上场了。

　　在就要开始前，主席不放心，又回头吩咐后面的人：“在前面的人不要看对面，盯死红绳就行了。”“是！”几个在最前面的大力士吼了出来，生怕对方听不见。班长倒没有什么动作，身后的人也在认真备战。双方各就各位，抓紧粗麻绳，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位于中央的红绳。

　　“预备——”发令员扣下了扳机，砰！

　　双方立刻发动十成马力，身子下沉，双手连带胳膊都使出了吸奶的劲，拼命拽动麻绳，想要把红绳拉到已方，人人都在喊着号子：一二！一二！一二！观众席上虽然看不清战场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能看到他们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较劲的样子，全都不自觉站了起来，双臂挥舞摇旗呐喊，为自己心许的班级鼓劲，整个学校都陷入了人喊马嘶锣鼓喧天的沸腾海洋。

　　主席虽然出身大家族，但只要是份内事，就一定会一丝不苟地完成，哪怕是眼下的力气活。她现在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还是觉得力不从心，本来嘛，哪有人会把没有多大力气的娇滴滴的女孩子给安排在拔河比赛的最前线的？幸好背后的大力士们毫不含糊，一双双有力的胳臂死死拽住了麻绳，稳如泰山。可是对面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比虎狼还凶猛，瞪着眼，鼓起通红的脸颊，像是身后都拴了一条粗壮的铁链，纹丝不动。

　　在竹组前端一堆虎背熊腰的壮士中，班长身体纤细却满脸通红认真鼓足力气的模样突然闯入了主席的眼帘里，她看起来是那么令人怜惜，难怪前面的班级全都败阵下来了。主席难以避免地记起了中午的事——班长亲吻另一个竹组学生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忽然心慌意乱起来，不敢再看班长，手也一时间松懈了。主席背后的大力士察觉到主席的异状，刹那间也走神了。

　　梅组出现破绽，而竹组依旧全力以赴——拔河的角力平衡打破了。“嘿喝！”竹组大吼着，以春水破冰之势哗哗啦啦地把梅组全部拽离了原来的地方，红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入了竹组的地盘！

　　竹组的人扔下麻绳，爆发出欢呼声。梅组不敢相信自己的落败，还在发愣。观众席上的人们清清楚楚看到竹组将梅组拖离了原来的位置，红绳也掉入了竹组的白线里，裁判员的口哨声响了起来，胜负已决！他们愣了愣后，又是一片哗然，口哨嘘声询问声不断，竹组叫得最凶，整个班级都在欢呼雀跃。梅组的参赛人员们听着全校的喧哗声，终于接受了现实，瞪着对面的竹组，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竹组急忙将班长护在中间，一面得意地笑着往回走，一面催促体育委员赶快滚去领奖。

　　最后运动会大会宣布总分结果，一年级中，松组总分最高位居第一，梅组第二，竹组因为在之后的比赛被盯上了，只能拿到第三。顺便说一下，最文明班级由一年级的梅组和竹组拿下了。

　　主席和班长回到观众席，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其他人们的议论声：“咱们学校的两大美女终于分出高下了！”两人的表情和心情……很复杂。

　　慕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运动会放假结束回来上课第一天早晨了。她当即转头看向班长，她怎么什么也没说呢，心里后悔不已，怎么就错过了一场好戏呢。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中午一下课就跑过去问班长：“不要紧吗？”

　　“什么不要紧？”班长莫名其妙，走向门口，她这一周当值日生，该去锅炉房为大家把热好的午饭带回来了。

　　“你赢了主席的事呀。”慕歌下意识跟了过去。要和班长一起去抬饭的值日生正好过来，想要偷个懒，把活推给班长的小跟班慕歌，结果听到她的问话后，乐了，干脆也跟在后面，看看班长会怎么说。

　　班长神色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又很快恢复原状了：“你说这个呀，没事，只是普通的比赛。”

　　“唔……”

　　“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小事而已。”

　　“小事吗……”慕歌喃喃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跟在后面的值日生暗自咋舌，不愧是班长，好淡定啊，这种事都能这么轻描淡写地给带过了。

　　但是环境好像在和班长唱反调，她们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即使来到熙熙攘攘的锅炉房里，也能清楚地看到同样来抬饭的人们的挤眉弄眼和嗡嗡声：“看，那就是赢了主席的竹组班长。”“哪儿哪儿？”“原来是她，我就说呢，果然长得不差！”“想要用美人计果然得有那个资本。”“明明就长得很平淡嘛，我觉得还是主席更漂亮！”“你眼光有问题！”“明白了，你这是嫉妒！”“竹组也舍得让大美人来抬饭？真会使唤人。”

　　慕歌嘟囔起来：“这也叫小事吗？”

　　“好了，快抬饭吧。”班长找到自家班级的饭盒箱，转头招呼慕歌过来抬饭，本来负责这个活的值日生反而被晾在一边了，她耸了耸肩，继续跟在后面听两人的对话，觉得有意思极了，估计全班也就慕歌能跟班长这么说话了：“不会有人在下课后找你麻烦吧？不会有人向你告白吧？主席她们不会报复你吧？”班长一面听一面回答：“你小说漫画看多了。告不告白和比赛没关系。主席肚量才没那么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比赛，胜败是常事，不要想那么多。”

　　慕歌扁扁嘴，刚想说话，忽然有声音飘了过来：“我没觉得她漂亮，长得一般般也敢自称大美女。”班长装作没听见，慕歌和值日生可没法假装听不见，立时回头想看看是从哪张嘴里蹦出来的酸话。那只是一个薄有姿色的女孩子，细节修饰得很漂亮，可也仅止于此了。慕歌想要再认真打量一下，但同样抬着饭箱的班长没有停下步伐，硬是把她给拉走了。

　　慕歌不甘心：“班长被说成这样也不生气吗？”

　　值日生憋在肚里的话都由慕歌代劳了，她在心里暗暗对慕歌竖起了大拇指，班长的小跟班果然没白当。

　　“为什么要生气。”班长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淡。

　　“她说你长得一般。”
　　“每个人的审美观是不一样的，也许人家真的认为我长得一般呢。”

　　慕歌看看周围掺杂了许多乱七八糟情绪的目光，再看看在旁边认真抬饭箱的班长，忽然说：“要是你没参加拔河比赛就好了，搞什么美人计嘛。”班长闻言，苦笑起来：“我得澄清一件事，美人计不是我的主意，是体育委员的意思，班上的人或者也有份。”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瞟了值日生一眼。值日生急忙摇头，她真的没有参与。

　　“哦……那你为什么要参加呢？”

　　“缺人手呗。”

　　“他们有没有把你当班长啊。”

　　“班长只是为大家服务的工作人员，如果换你当班长，你就会和别人不一样了吗？”

　　“这倒不，我也当不上！”

　　看来会向没营养的闲聊方向发展，值日生有些遗憾，慕歌是能对班长口没遮拦地说话，可她爱跑题的特点也挺有名，或者是班长转换话题的技巧太高明了。

　　“主席应该也认为你漂亮吧！”

　　还是要感谢慕歌的爱跑题，值日生憋住笑意，偷偷瞄向班长那张啼笑皆非、头疼不已的脸。
　　“不是的——”

　　班长显然想要辩解，却又戛然而止。值日生一愣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难道那天比赛另有内情？慕歌没看过那场比赛，又对过程一知半解，对班长欲言又止的行为更糊涂了，她疑惑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主席欺负你了？还是说，果然会报复你？怎么办，果然女人一说到漂不漂亮的话题就会变样，果然我还是得跟着你吧？要不要找人当保镖？”

　　“你想哪儿去了。”

　　“这位同学不要老是把我当坏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