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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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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笙看着她的背影,想郁金是个妥当的人,应该无事,也就随她去了。
骆清风本来在那里陪着客人听戏,忽然有人来叫他出去。及至出去一看,原来是他妹子。听见他妹子说郁金找他说话,喜得跳起来,又一拍手,说声“我去了”,就一溜烟地往里头跑去。
才跑过院墙,又放慢了脚步,自己在心里琢磨起来。
从前郁金来了,他们都是一处玩,他也喜欢同郁金一起玩。后来大家都渐渐长大,这份喜欢就有些变了,不再是那种玩伴之间的友谊。至于具体变成什么了,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想天天看到郁金,想同她在一处。他看见姐妹们喜欢什么玩意,就想着郁金会不会也喜欢,就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着,等见到她的时候送给她。她和清音她们在一处玩笑时,他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然后贪婪地看着她的笑脸,自己也在一旁痴笑。
可是很突然的,郁金跟着林家大哥去了京城。她走了以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他不知道她将来还会不会回东川来,也许从今以后都见不到她了。如果许多年以后他们能再见面,她还能认出他来吗?她还记得他们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吗?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一个傻小子在遥远的东川想着她,念着她。
好在后来林家大哥又带着她回来了。当他听大哥说收到了书信,他们即将回东川来时,他打听了京城有多远,要经过哪些地方,要赶多久的路。他在心里算着日子,想象着他们重逢的景象。她会是什么样子?
他终于等到了再见她的那一天。他站在人群里,两手紧紧攥着袖子,心里经历着波涛起伏。她已长得那么高了,脸上的稚气都已褪去,完全是个大姑娘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看着她的脸,怕她已经忘记了他,会认不出他来。但她带着微笑叫出了他的名字,没有一丝犹豫。他也向她问好,其实心里早已欢呼起来了。
他以为日子又会像从前一样,他们一起玩闹,说笑。他处处想着她,护着她,她就冲他一笑,说声谢谢。可是他忘记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他上学堂念了几年书,家里都盼着他将来能科考中举,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总缠着她。而她呢,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林家大哥又成了亲,她再来骆家时总避着他。
其实她不是避着他一个人,她也避着大哥,避着一切男子,因为男女有别。可是他心里还是失落不已。他以为在她的心里,他和别人是不同的。因为在他自己心里,她就和别人不一样。
后来他知道郁金喜欢大哥,他的心里想着,两个他最亲近的人要是能长久地厮守,他也会觉得幸福。可是一想到郁金要是嫁给大哥,那以后她就是大哥的人,是他的嫂子,他见了她是要避嫌的。他们要是结合了,那他们就要睡在一起,还要生小娃娃,而他自己在郁金心里的地位就永远比不上大哥了。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希望他们不要结合。
他就在这种纠结的感情里沉默着,既不鼓动大哥要郁金,也不说服他不要她。当他得知大哥只当郁金是妹妹时,他高兴了好几天。但当他看到郁金因为此事闷闷不乐时,他又觉得心疼。郁金如意了,他会失落。可郁金伤心了,他也跟着伤心。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也不知该把他的心放在哪里。一边是他最亲近的大哥,一边是他最想要她开心的女孩。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的臂膀太稚嫩,不能为她遮风挡雨。
好在郁金也不需要他帮她挡雨,她自己重新审视了她和大哥的关系,很快地释然了。他从没见过像她那么洒脱的女孩。清音的那些小姐妹有了心上人时,三天两头地变换心情,要么愁眉不展,要么哭哭啼啼。过不了几天,她们又叽叽喳喳地说话了,又喜笑颜开了。他常常觉得女孩子就是难当大事,一旦生活不如意,她们就像才萌出芽儿的嫩柳,被骄阳烤干了,彻底失去鲜活的气息,再也绿不回来了。
郁金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自小一个人来到林家,别人有的她没有,高兴伤心都是她一个人。没有人疼她,她就自己疼爱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受了委屈时她也不抱怨,而是远远地离开那些待她不好的人,自己去亲近对她好的人,并加倍地回报他们。她的生活充满了色彩,而这色彩是她自己填上去的。
他已经许久没能痛痛快快地同郁金待在一处了。所以听见清音说郁金找他说话,而且叫他一个人来时,他的心又雀跃起来了。
骆清风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郁金应该说些什么呢?大哥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他已经挑了好多出来,托清音带给她了,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今日他还没有见到她,因为近日天气热起来了,再往里头去多有不便。好在他能在紫藤架子那里隔着墙和她说话,这也够了。
他一路走来,已经能看见那墙上的梅花窗了。他知道秋千就在那里,郁金也在那里。越走越近,他的心里又打起鼓来,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她会说什么呢?她会不会觉得我送她东西太唐突了?她为什么不出来和我说话,而要隔着这堵墙呢?
墙那边隐约有人影闪动,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问了一声:“是你吗?”
墙那边的人也回问了一句:“是你来了?”
是郁金的声音。骆清风又走近几步,在梅花窗下站定,轻轻说道:“是我。你叫我来,我就来了。”
他很想看一看今天的郁金。可是墙那边的人隐在花荫之下,他只能看见她穿着梅子色的裙子,手里拿着那把画着郁金的扇子。看见这扇子,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只听墙那边的人又说道:“二爷,我是个丫头,你是个爷们。从前咱们都小,一处玩闹不避嫌疑。如今你我都大了,是该主动避着些的。二爷的这扇子上写的画的我都不懂,我只当它是把能扇风的扇子,这就够了。二爷也是一样,我只当你是我家大爷的好朋友,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也没有什么想法。
要是我从前的行为叫二爷误会了,那我今天就跟二爷说清楚。二爷,你是个读书人,将来考取了功名,有多少千金小姐要来与你做亲。要是二爷趁着现在年轻就胡来,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将来人家会怎么说?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还有,就是二爷您不在意这些,也该为我们做丫头的想一想。俗话说:人言可畏。男女有别,还请二爷今后好好念书,不要再弄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这扇子我今天用来扇风了,很好用。现在还给你。二爷送我的东西我也不敢收,请二爷拿回去吧。”
话说完,墙那边伸出一只手,把扇子放在窗台上,毫不留恋地又抽走了。
骆清风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见她要走,他又急忙说道:“怎么会没有用呢?我日日想着这些事情,他们又来跟我说别人家的姑娘,我心里烦闷,才画了这扇子来宽慰自己。我只要想着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郁金,我把你放在心里,你不能对我说这么无情的话。”
“什么无情有情,二爷想岔了,我只想做好丫头的本分。二爷的情,只该对着那些小姐们,也不该对着我一个女孩子说。二爷要是不信我的话,只管等着,将来再看吧。如今,你先好好念你的书。考上考不上先不说,总不能在家虚度光阴吧?等你到了你大哥的年纪,能自己做自己的主的时候,就会明白你今天的行为多么荒唐。”
骆清风看着墙那边离去的少女背影,心在一阵一阵地颤抖。她不信他。她为什么不信他?她应该相信的。这是他十六年来最真诚的时刻。
她总是当他是小孩子,他知道的。她看自己的眼神就是看小孩子的眼神,和看大哥时完全不同。而且她总是先看到大哥,然后才看到他,然后又把眼神投向大哥,并把目光一直粘在大哥身上。他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希望她能先看自己,也把目光一直投射在自己身上。可她总是朝他笑笑,然后又把他当孩子哄。
他想,自己总会长大的,总会像个成熟的男人。到那时,她总不会还把他当孩子吧?他知道他会的。只是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怕她等不了,怕她会选择一个比他更早长成的大人。
所以他决定先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想着,她看到了他的真心,就会等着他了。但他没料到的是,她看是看到了,可她不相信,她以为这又是小孩子一时心血来潮,三天两天就会抛在脑后。
于是他赶忙朝着那边大喊:“你等我,我会让你相信的,一定要等我!”
墙那边的郁金听见这声喊,回头来看了看,只能看见窗那边茂密的紫藤花。再看向窗台,放在那里的扇子已经不见了,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