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潮》林间木

2、第二章

　　“小沐！过来坐这吧！”

　　苏乔清脆的声线划破喧闹，她穿着淡粉色的短裙套装，高马尾在后颈随着动作扬起又落下。

　　她朝自己身边的空位拍了拍，示意许沐进来。

　　许沐含笑朝林晓她们点头打招呼，随即垂着眼往苏乔那边去，她逼着自己不去看桌对面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

　　包厢的门被关了又开，来人互相打了招呼，陆陆续续坐下。

　　主位坐着风格独特的新锐导演林晓，右手边的袁娅之身着白色短西装外套，内里一袭缎面紫色长裙，在灯光下流淌出星河般的光泽，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林晓的另一侧坐着电影副导演陈默和制片人徐蔚然，她们俩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都穿着版型合身的休闲卫衣。

　　风头正盛的两位女演员位置相邻，顾时瑾长发披肩，单边钻石耳钉折射出的光斑在墙面上划出彗星般的轨迹。

　　许沐坐在苏乔旁边，这样一桌子人算是坐满了。

　　琉璃吊灯将琥珀色光晕泼洒在包厢里，风格各异的漂亮女人聚在一起，连你来我往的普通寒暄听着都悦耳无比。

　　林晓看到人齐了，起身清了清嗓子。

　　“咳咳，我说几句奥。”

　　看得出林晓今天刻意做了些打扮，她抬手举杯，狼尾短发的银灰色挑染随着动作扫过锁骨窝，墨绿色的缎面西衣襟下翻出米白色背心的领口，腕间手链与杯底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首先我们热烈欢迎这次愿意为艺术下海的两位演员——”

　　她朝着两个女演员促狭地笑笑，“欢迎苏乔和顾时瑾！相信你们一定能演出我心目中的潮汐。”

　　苏乔也不扭捏，举杯起身。

　　三个女人隔空碰杯，相视一眼同时仰头饮下杯中的酒。

　　而后有掌声响起，许沐在桌面的倒影中用视线描摹袁娅之长发的波浪弧度。

　　被窥伺的人正扬唇笑着，那双被保养得完美的手轻轻相碰，为她们捧场。

　　只有袁娅之才能做到连鼓掌都像在表演艺术作品。

　　许沐压下心中的涩意，在苏乔坐下的刹那忍不住抬眼望向袁娅之的方向。

　　就半秒钟，许沐告诉自己，就看一眼。

　　她抬头，猛地撞进对方深海似的瞳孔里。

　　许沐心跳如擂鼓，快速收回目光。

　　“当然了，也要热烈欢迎屈尊来给潮汐唱主题曲的大歌星袁娅之！”林晓话音一转，左手握拳作话筒状。

　　“采访你一下，之前邀请你的时候，你说在筹备演唱会没时间接我的活，怎么还是接了？”

　　袁娅之轻声笑，往林晓的"话筒"处凑了凑，嗓音慵懒，“当然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林晓往袁娅之的方向更靠近了，“我不信哈。你明明是看到潮汐的剧本以后才同意的。”

　　“嗯......”袁娅之笑意不减，“因为喜欢这个剧本。”

　　许沐听见喜欢两个字，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她偏过头，十分不刻意地与正在夹菜的苏乔大声谈笑。

　　说是谈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反而是耳朵竖得老高，想抓住袁娅之哪怕丝毫的不自然。

　　什么都没有。

　　袁娅之说完就坐下了，双唇云淡风轻地在杯口轻轻一碰。

　　许沐在心里笑了一声。

　　刚才半秒都不到的对视，袁娅之停住片刻的表情和她眼神中浓得无法分辨的情绪，都只是她许沐不可说的臆想与错觉。

　　她开始认真地吃东西转移注意力，顺便给苏乔夹了几筷子菜，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

　　袁娅之和林晓碰杯的时候，许沐在啃鸭脖，嘴唇油汪汪的。

　　袁娅之倒酒的时候，许沐在舀汤，几滴油星跳出碗面落在倒影里许沐小小的脸颊上。

　　袁娅之起身去洗手间，故意没和旁边的林晓打招呼。

　　在林晓大声询问自己要去哪的时候，她的余光捕捉到有一只双颊鼓鼓的仓鼠，正悄咪咪地朝这边张望。

　　“去一下洗手间。”袁娅之笑着打趣，“别这么舍不得我。”

　　“谁舍不得你了？”

　　林晓看都没看她，对着空气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只仓鼠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又给身边人夹了一筷子菜。

　　“别给我夹菜了，我想上厕所！”苏乔瞥了眼门口，拉着许沐就往外走，“许沐陪我去。”

　　包厢的门被再次关上，热闹与冷气一并被关在门内，外头是截然不同的，燥热的寂静。

　　苏乔出了门就松开许沐的手，朝厕所的方向一头猛冲过去，留下许沐站在走廊，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带着薄荷味的烟雾从拐角处飘出来，接着是鞋跟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向她靠近。

　　袁娅之就这样袅袅婷婷地出现在许沐的面前，眼中带着倦意，微微偏头朝她笑。

　　乌黑的长发如浪一般往旁边晃动，碎钻流苏耳坠在瞬间划过锁骨，而后又隐在发间。

　　那对耳坠是四年前的热门款，连尺寸到价格许沐都再熟悉不过。

　　许沐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抽，只是点着。”

　　袁娅之说话没头没尾的，尾音勾了点气声，听着有些哑。

　　许沐有点想哭。

　　袁娅之这话让她想起一些场景。

　　被踩瘪的易拉罐，黑夜中明灭的火光，纠缠不清的发丝，带着血腥味的吻。

　　袁娅之将烟掐灭，最后一缕白雾缠绕着爬上她雪白的手腕，在空气中悄然散去。

　　许沐很快回神，她发现自己真正面对袁娅之的时候，比想象中要镇定。

　　或者说比想象中能装。

　　她很装地甩了个鼻音给袁娅之，然后转身走了。

　　经过拐角时她似乎听见袁娅之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许沐抿了抿嘴，没有什么表情地继续往洗手间方向走，她想知道苏乔是不是掉进厕所里了。

　　苏乔正哼着歌在镜子前补妆，看到许沐出现在门口，拿着口红的手一抖，差点涂歪。

　　“小沐，你也上厕所啊？”

　　许沐无奈地看着苏乔，“你要我陪你上厕所，结果把我一个人丢在走廊上？”

　　苏乔心虚地笑，“怎么能说是一个人呢，娅之不是也在......”

　　“你知道她在外面你还拉我出去！”

　　“这不是看你们太久没见了......”

　　许沐盯着苏乔没说话，满眼写着不信。

　　“我看你们俩在餐桌上互相偷看好几次了，不如在外面说个清楚。”

　　苏乔啪的一声合上散粉盖子，提着小包往外走，高跟鞋踏得响亮，

　　“不就是前任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许沐，别再困在一棵树上了。你喜欢漂亮的还是帅的，姐给你找五个。”

　　互相偷看？

　　许沐跟着苏乔往外走，选择性地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

　　袁娅之也在偷看她吗？

　　不可能。

　　在这种场合，袁娅之那双浅色的眼眸只会噙着淡淡的笑意，带着礼貌与尊重，让每个与她对话的人如沐春风。

　　许沐想像不出袁娅之偷看一个人的样子，苏乔肯定是看错了。

　　“小沐！”

　　苏乔看许沐走神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或者根本就误会了什么，只能无语地推着许沐回到座位上。

　　顾时瑾正拿着温热的毛巾擦手，看到苏乔回来了，温柔地问，“乔乔，等会领导提议去唱歌，你们去吗？”

　　苏乔没回应她，反而是看向袁娅之的方向，“娅之好像不爱去唱歌吧？”

　　袁娅之的眼神在苏乔和顾时瑾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许沐身上。

　　许沐正低着头收东西，头顶有一个可爱的发旋。

　　“我也去。”袁娅之缓慢地眨眼，长长的睫毛碰在一起，像是在给谁按下了快门键。

　　苏乔一甩马尾，“行，那我和小沐也去！”

　　许沐的动作一滞，她不想去。

　　周围的人都穿好了外套准备换场地，许沐还是把喉咙里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大家都去，就你不去，这不太好。

　　许沐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

　　林晓做东，一个电话就在鼎鼎有名的林间木订了房间，那里隐私性极强，设备也极好，是全国最有名也最难订的会所。

　　忘了提，那是林晓家开的。

　　各位女明星们向自家经纪人报备过以后，一辆辆商务车低调地从车库离开，大家约定好半小时后林间木再见。

　　苏乔笑眯眯地看着许沐，伸手揽她上车，“走吧，有我在没事的。”

　　许沐坐在后排，狐疑地看着坐到副驾驶座位的苏乔，心头涌上一丝不安。

　　车子怎么还没启动？

　　涂着暗红指甲油的修长手指轻推车门，紫色的高挑身影款款在后排落座，清浅的玫瑰香味席卷而来。

　　随着引擎轰的一声响，许沐悬着的心终于吊死了。

　　袁娅之似乎很累，上车以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头靠着椅背闭着眼小憩。

　　她的睫毛柔柔地垂着，平日惯用的礼貌疏离被拢在眉心小小的褶皱里，闭上眼以后的袁娅之似乎正毫无防备地袒露自己的柔软。

　　商务车的隔音降噪效果很好，正安静地驶上跨江大桥。

　　夜色的主调被路灯染成暗黄，江对岸的灯红酒绿像是缀在城市里不灭的星星。

　　看看江景。

　　许沐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然后扭头朝向袁娅之的方向。

　　顾忌着怕被发现，她也不扭多了，余光堪堪能顺着挺翘的鼻子描绘那颗小小的，宝石似的唇珠。

　　小宝石好像动了动，许沐的脑袋又往右边偏了一度。

　　她看到袁娅之饱满的双唇上下碰了碰，发出的声音低得几近叹息。

　　“沐沐。”

　　袁娅之睁开眼，看着身旁许沐的侧脸，夜色里她的眼神朦胧又缱绻。

　　“沐沐。”

　　她又叹息一声。

　　许沐被她的眼神烫到，僵硬着继续欣赏江景，因为动作持续太久，她的脖子有点酸。

　　袁娅之怎么还不闭眼？

　　许沐用余光瞧着旁边的袁娅之，才发现她眼底带着笑意，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许沐的耳根红透了，非常不自然地把脑袋靠回头枕上。

　　袁娅之什么要这样看她？

　　心跳渐渐平息，许沐攀着车窗，光影在她的手上飞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