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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事(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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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庐别院》–雪事(第六次修订稿,啊!我的脑细胞)
子时的雪压折檐椽时,青庐别院的鸱吻开始蜕皮。琉璃兽面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陶胎,裂纹间渗出咸涩水珠,在阶前凝成永贞三年的盐引银锭。我蜷在褪色的《水经注》残页上,看雪粒穿透桑皮纸,在"河决"二字旁蚀出带牙印的缺口。
东阁的湘妃竹帘正褪作骨瓷色。那些天青晕斑原是某任主人抄录的《禹贡》残篇,此刻被朔风掀起,碎成带孔洞的雪片。伸手欲接时,掌纹忽而暴起漕渠堤坝的裂痕,贞元年间的水路图从伤口渗出,在青砖上漫成咸涩的冰溪。冰纹间游动着未成形的蛟影,逆鳞上烙着盐铁使的官印。
后园井栏生出六棱霜花。辘轳上三十六道绳痕正在消融,最深处嵌着半枚鱼符——分明是青庐初建时门禁的信物。吊桶沉入井底刹那,冰面映出宝历年间的倒影:我的左眼正被《五岳真形图》的墨色吞噬,发间玉簪突然生根,将颅骨钉在会昌灭佛时的经幢残石上。
西厢的冰纹蕉叶琴在自奏《幽兰》。冰弦震颤带起漕船搁浅的闷响,松风入牖掀开琴谱,露出底下掩着的河工图。我以冻僵的指尖勾动羽弦,琴腹突然迸出开元通宝的绿锈,"通宝"二字正被雪水蚀成"滞"字的籀文残痕。冰柱从承露盘垂落,将七弦冻成永泰年间的盐运水道。
墨池涨起带苦味的雪漩。李廷珪墨锭裂作漕仓鼠雀的齿痕,松烟在冰面勾勒出盐船倾覆的弧线。笔锋扫过处,"通津"二字未干便化作贞元十年的积雪,檐角铁马突然齐喑,震落梁间尘封的《河防通议》蠹虫。
青瓦开始渗出水渍。积雪吞没卍字纹栏杆时,瓦当显露出永徽年间的漕渠闸口纹。我拾起半片冻裂的板瓦,断口处浮出"壅塞"二字,正被雪水蚀成河底沉船的肋骨架。冰棱刺穿掌心形成的孔洞,渗出贞观盛世的铜腥气。
藏书阁的《水部式》在蜕皮。工部律令被冰晶重组,化作大历七年的溃堤图。当我在"疏浚"旁落下朱批时,纸页突然蜷缩成漕丁的瘿木扁担,木纹间游动着运河淤泥的螺壳纹。
井栏积满九尺雪时,冰面下浮出带裂痕的《漕船志》。字句间的浪涛正在结霜,"转般"三字被冰棱刺穿,漫成长庆年间的浅滩淤迹。雪鹞掠过井口,羽翼抖落的不是寒霜,而是我襁褓时的银锁残片——锁芯里塞着未启封的治河策。
砚台冻结那刻,青庐别院开始扭曲。太湖石显露出隋堤柳根的缠痕,回廊立柱化作汴渠口的血淤,我修补的《漕运录》重新散作渠岸纤夫的骨屑。执笔的右臂渐透,露出皮下《水府诸神谱》的雪泥鸿爪——原来这飞檐斗拱不过是刻在邗沟石壁的镇水符,被风雪削去了敕令的最后一捺。
雪霁时,天地间唯余半枚冻在冰中的石锸残片。青铜锈迹里游动着未写完的《河渠书》,每条蚀痕都通向通济渠的冰封闸口。雪鹞停在我凝霜的睫上,抖落的冰晶显出六朝碑体的风骨。青瓦突然齐泣,将元和十二年的初雪染成天宝末年的浊流。
五更梆响穿透雪幕时,最后一块鸱吻坠入冰井。青铜兽睛里浮出我少年临摹的《导河图》,此刻正被冰晶改绘成水患肆虐的堪舆。指尖触及画中砥柱山的刹那,整座青庐坍缩为《水经》某个佚失的注脚,在雪鹞的长唳中碎成带盐霜的简牍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