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庐别院》妖孽孽颦

1、雪事

　　《青庐别院》–雪事

　　雪压断第一枝老梅时，我正用呵气融化砚中冻墨。青州笔尖在澄心堂纸上悬了半刻，墨汁已凝成靖康元年的冰珠。窗棂外十二折游廊正在消失，积雪吞没了最后一道卍字纹栏杆，只余檐角铁马在风中咳出带铜锈的雪霰。

　　东阁的湘妃竹帘褪成骨白色。去年用金丝补过的虫洞重新绽开，漏进的雪粒在青砖地上排成《营造法式》的缺页。我伸手去接，掌心纹路突然暴凸如汴河堤坝的裂痕，掌丘间淤积的雪水漫成《清明上河图》里焚毁的虹桥。

　　子时的雪开始渗入建盏。曜变天目釉里游动的星斑，此刻化作幽燕十六州的烽燧。茶汤表面浮着政和年间的茶税银，边缘生出金国铁骑践踏的齿痕。饮下半盏，喉间结出带血丝的冰凌，形状恰似艮岳最后一块花石纲。

　　西厢的断纹琴在自奏。冰弦震颤带起的不是《广陵散》，而是黄河凌汛的裂冰声。我以冻僵的指节按弦，琴腹突然迸出崇宁重宝的铜锈，钱文"圣宋通宝"四字正被雪水蚀成"靖康耻"的篆痕。

　　井栏积满七尺雪。辘轳绳索断成二十四节气，吊桶里盛着宣和画院未完成的《瑞鹤图》。我提笔欲补丹顶鹤的朱冠，笔锋却洇出二圣北狩时的冕旒血珠。雪鹞突然掠过井口，爪间坠下的不是猎物，而是我三年前遗失的《千里江山图》残卷。

　　墨池涨起带咸味的雪浪。李廷珪墨錠在池底裂成幽云十六州的形状，松烟随雪漩勾勒出太原城墙的箭垛。我蘸墨写下"还我河山"，字迹未干便化作黄龙府地牢的冰栅，栅间悬着冻成琥珀的《满江红》残句。

　　雪幕深处传来宫漏声。卯时的更鼓穿透雪障，在粉壁上投下开封府衙的断壁残影。我解开发髻，白发缠着绍兴元年的冰棱，每根都裹着临安城偏安的降表。雪鹞再度掠过时，衔走了我最后半片藏有《武经总要》的指甲。

　　砚台彻底冻结那刻，整座庭院开始坍缩。太湖石假山退回花石纲的原矿，游廊立柱化作朱仙镇的血泥，我修补的《淳化阁帖》重新散作澶渊之盟的碎帛。执笔的右臂逐渐透明，露出皮下《资治通鉴》的雪泥鸿爪——原来我不过是某位太学生刻在汴梁城墙的"战"字，被风雪削去了最后一笔锋芒。

　　雪霁时分，天地间唯余一方未干的墨渍。墨色里游动着未及成形的《东京梦华录》，每条街巷都通向五国城的冰井台。雪鹞停在我凝固的肩头，羽翼抖落的冰晶在残阳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