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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离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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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怎么可能有资质?”
楚大少爷顾不上偷瞟两位姑娘,抢着质疑,“他根骨烂极了!”
似乎是怕自己这话分量不够,扬手一指坐在席间的赵厚:“赵仙师说的!”
“这……”赵厚被点了正着,他向楚化一扫眼,惊觉对方的资质果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胡说什么,”项龄也站起身来,“我师尊的眼光能有假?我一看就知道师弟资质过人。”
天底下就没有几人能质疑他师尊的,一个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也敢叫嚣?
他再细看,认出角落里的人是昨日兰溪酒馆遇见的那个少年,便冲楚化使眼色,颇有一副将他这个“师弟”当场认下的意思。
这边吵吵嚷嚷,对峙的二人氛围却是格外冷寂。
“宿主,快答应啊!”048在楚化脑海里拉警报似的催促,“她可是个大人物,几十年没收徒了,可遇不可求!”
它辛辛苦苦耗费能量,帮楚化手搓根骨,为此甚至将所剩不多的能量都用了上去——不就是为了让他拜个好师父吗?
临到关头,这小子竟然怯场!
048说得不错,楚化的确是怯场了。他大概能猜到眼前这位仙师的名气,激动之余,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他的资质来路不正,身具名为“系统”的附身之物,岂知木寻真能否看穿?她毕竟昨日还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根骨可不怎样。
“我的根骨,当真好到万中无一?”他心道。
048听见这话,当即加以肯定:“本统给你的,当然是最好的,你现在就是……‘抢手货’你懂吗?”
沉默的时间长了,楚化深知会得罪木寻真,他再犹豫也没有其他对策,只得点头:“自然愿意。”
他话音刚落,厅堂骤然“咚”的一声闷响。
楚大少爷气晕了。
这座小城地处偏僻,但也不乏寻机缘和游历的修仙者,往年总会有那么一两人被路过的仙师相中,带去仙门修行。
楚家作为豪横世家,祖上也沾了点仙缘,人人皆知楚大少爷有好资质,将来必能拜入仙门。
拜师的这一日,楚家大设宴席,参宴的人恭贺着楚大少爷,却惊讶地发现,楚家那个外室养的孩子竟然也拜了师。
和往日衣衫褴褛的模样不同,楚化披了件石青长衫,顶着半张脸的五指红痕站在一旁。
有了仙师在背后自是不同,今晨他被楚大少爷叫人按住,下人们没一个敢动手,楚大少爷只好咬咬牙亲自上阵,一掌扇下去。没打两下,项龄,不,应该说是“项师兄”便赶来制止了他。
面对项龄,楚大少爷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将人请去正席。
正堂两张椅子,右位坐着赵仙师,和楚大少爷低声交谈着什么,面上勉强挂着些笑意。昨日楚家的背刺之举犹在目前,可他暂寻不到比楚大少爷资质更好的徒儿,只得姑且放过。
再者,有赤鸿山木寻真在前,怪不得楚家临阵反悔。
说起木寻真……楚化的视线移向左位,空无一人。今日拜师宴,她没有到场。
只派了项龄来表意。
“别灰心,”他正想到此处,项龄便过来拍了拍肩以示安慰,“师尊喜静,这儿烟火气重。你的正式拜师礼在咱们赤鸿山,可比这里隆重得多。”
即使他如此热切,礼数也不能刚拜师就乱。楚化颔首:“多谢项师兄宽慰。”
“叫什么项师兄,多见外,”项龄道,“直接叫我师兄即可——咱青鹤峰就我一个男丁,你来了我有个伴儿。”
“只师兄一人是……”
“对啊,峰上总共三人,师尊、我和两位师妹。”项龄掰着手指头。
楚化难掩面上诧异。他原以为,像木寻真这般出尘仙尊,座下弟子应多如繁星。这样一来,他居然是她的第四个弟子……
究竟是附身的系统能力出众,还是她看出来什么蹊跷?
他没办法不往坏处想。
从小到大,运气从不眷顾他。楚化拥有的东西很少,凡是他生命中的一点甜,最后必被夺去,无一例外。
遇到系统和木寻真开始,他的运气好得恍惚,楚化时不时就要掐自己一把,确认这并非梦境。
忽而锣鼓喧天,满席喝彩。
项龄将木寻真的玉令置于座上,恭立一旁,楚家两个少年齐齐跪拜,一个对着赵仙师,一个对着一件信物。
楚化朝着那枚玉令叩首,身后沸沸扬扬,心中清清静静。师尊不至,倒是应了他的运气,反而愈发从容。
他的拜师宴合该是这样。
*
浮舟行驶在云海中。
楚化在船舷边眺望。下方烟波浩渺,深青山脉纵横,碧蓝河水绵延,他凝着那不起眼的一方小城,直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临行前木寻真给了他三日,容他作别,可实际上他只用了半日去祭拜娘亲。
“从高处往下俯瞰,很新奇吧。”项龄上前来,“但新奇也就这一会儿,我保证不出三日你就看烦了。对了,说正事,师尊召你过去。”
“师尊召我?”
项龄道:“别紧张,我看她心情不错,问你什么你说就是了,师尊不严的。”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香炉轻烟袅袅上升,楚化跪坐在坐垫上,视线低垂落在案上,间或抬眼瞥座上闭目凝神的人一下。
项龄叮嘱一番,自以为说得全面,却并未料到,师尊竟是一言不发。
自他踏入这间屋子起,木寻真就从未睁眼看过他,楚化行了礼,得应允坐下,两人便这般两相沉默。
楚化对这样的情形不陌生。
高位的沉默总是压人,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踏进楚家,那时家主也如这般,端坐在上。年幼的他在家主第一道发问时,便吓得颤抖。
现在,他习以为常。
无论师尊问什么,他都不会露怯。
就在这时,案前的木寻真睁了眼,眼瞳在光影下是浅淡的琉璃色。她在楚化严阵以待的目光中,缓缓地道:“上前来。”
楚化不明所以,上前一步。
“到此处。”
木寻真屈指敲了敲桌面,而后将一盏茶推至桌缘,“你思虑颇重,半炷凝神香也不能助你静下心神。喝了它,对接下来的探心有益。”
“……是。”
没有问答,没有施压,预想的应对之策一样也没用上,楚化走上前去端起茶盏,又听木寻真道:“屏息凝神,抛却杂念。”
“是。”
他郑重地应下,将那茶水一饮而尽。滋味和寻常茶饮并无不同,效用也不知,可楚化面上决不能表现出分毫质疑。
他听闻世上有“吐真剂”一物,服者隐瞒之事皆暴.露无遗。
“思虑倒真是深重。”
木寻真看了他一眼,单手掐了个诀。
沉重,浓厚,脚下仿佛无数双手抓住了楚化的衣摆,拉着他不断下坠……忽而脑中闪过一片繁复光影,周身一轻。
一道极长的吊桥悬在半空,山风飒飒。
“师尊,”吊桥还算稳固,楚化在桥面上走了几步,“这是什么地方?”
“你的本元之境,”木寻真道,“境由心生,悬空桥,山风凛,这便是你此刻的心境。”
“她是在说你紧张。”048潜水几日,忽然冒出来说道,“这只不过是一点小测试而已,她堂堂仙尊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就放心吧。”
“你也知道是测试,”楚化跟在木寻真身后,心道,“她若是发现你……”
048信誓旦旦:“发现不了!我是什么人?我可是神,没人能发现我的。”
“你同她交过手?”
这一句问出来,048再也没回答,兴许是它圆不上谎,又或者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当心,”木寻真提醒道,“你的心境开始变化了。”
桥面坍塌,楚化骤然失去平衡,倒头栽下去:“啊啊啊啊!”
他的惨叫声在云雾间荡出很远,下方景象飞速改变,楚化掉进兰溪,狼狈地呛了好几口水才游至岸上。
“师尊?”
他拧着衣摆,四下张望,“你在哪儿?”
没有回应。临河街面车水马龙,楚化穿梭人潮中,遍寻不得木寻真的身影。路过的行人面目陌生,他不敢贸然接触。
“系统?”他心道。
还是没有回应。楚化一颗心“咚”地砸下去,他的心境这一变化,不仅和师尊失散,就连系统也不应了。
恍惚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什么系统,什么根骨,什么拜师,不过是一个妄想的梦,统统不存在。
他的梦该醒来……楚化长叹一声,突然瞥见街头一抹青黑色身影闪过。天色阴沉,似是暴雨将至。
好熟悉的场景。
兰溪河畔,青黑诡影,暴雨滂沱。有危险的东西要来了。
*
寻常心境,若非主人受到重大刺激,不会变化得如此之快。楚化性稳,他的心境自然稳固。
木寻真隐了身形,在屋脊上静静地看着楚化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她所要的心境变化只是开始,接下来才是险境。
若他真有问题,在层出不穷的危机中,定然隐藏不了。她的直觉向来很准,楚化短短一日内资质突飞猛进,必存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