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来信》背台雨

4、星星

　　或许是夜晚的保护色，或许是手中的饭团太热，陈越林难得和人讲自己的私事。

　　“我小时候外公最疼我，总是偷偷给我零花钱，带我到处玩。拍戏之后，我就很少见他了，越长大和他联系越少。好不容易

　　见一面，也没什么话可以讲了。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冷静。沈美若没有看陈越林，却感同身受到一种痛苦。

　　寥寥几句就能讲完的事情，却是贯穿陈越林童年的伤痛。这或许已经变成他和每一个亲人，甚至每一段关系的常态。无论亲情、友情或是爱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工作的忙碌而慢慢走散。尚且年幼的他还没学会怎么挽留，就已经经历无数次的别离。

　　“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说离开的亲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你。那之后我就常常抬头，相信感情不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消失。“沈美若轻声说着，抬头看着夜空。

　　这几天天气不算好，但很神奇的是，夜幕上居然零散缀着几颗星。

　　那天她和陈越林并没有聊很多。陈越林似乎不是很爱说自己的事，反倒沈美若出于安慰的目的说了一些自己的事。

　　她说亲人离开，朋友走散，还说了自己考上首影的经历。

　　她想上首影，但这个决定并不受家里人支持。原因很简单，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虽然嘴上说不支持，家里人还是提供了一些资金用于艺考，但远远不够，所以沈美若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兼职打各种杂工之中度过的。

　　当然她也没有说很多，轻描淡写提几句就过了

　　那天过后，沈美若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打打闹闹的什么都没有变，但她总会忍不住关注陈越林在干什么。如果他一个人待着，她就要凑上去。

　　而且她发现陈越林不爱吃早餐。虽然她自己也不爱吃，但也知道这不健康。然后她就开始经常做早餐带到剧组，研究了很多新花样，连带着自己的饮食也变得健康了许多。

　　其实直接去早餐店买早餐更加方便快捷，但沈美若平常就爱捣鼓，做饭对她来说不是折磨。美食从她手里诞生，她会有一种满足感。

　　这一天，导演突然让沈美若下戏之后去和她聊一聊。沈美若有些惴惴不安，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秦舒与和她约在剧组附近的一家餐厅。天色已经晚了，沈美若先一步到餐厅，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窗外路灯昏黄，她盯着路灯有些出神。一辆轿车停在餐厅门口，秦舒与从副驾下来，拎着包风风火火就要进餐厅来，突然驾驶座的窗户缓缓降下来，夜色太浓，沈美若看不清车内的人，只看到秦舒与头靠近车窗，两个人好像接了个吻。然后秦舒与直起身，欢快地往餐厅跑了两步，又转过身朝车内的人挥挥手。

　　秦舒与进餐厅的时候，沈美若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朝秦舒与摆手：“导演，这里！”

　　餐厅最小的也是四人位，面对面有些远不好交流，秦舒与直接毫不客气地坐在沈美若旁边了，沈美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味。她知道导演有些烟瘾，不知道这股烟味是她的还是刚刚车上的人的。

　　两个人商量着点好餐，秦舒与就直奔主题。

　　“小美啊，这些天你和陈越林一起演戏，觉得他怎么样？”

　　沈美若不知道这句“他怎么样”问的是人品还是演技，便都回答了。

　　“陈越林前辈人很好，演技也特别好，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哎，我都特地约你出来了，你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小美，你认真说，真的觉得他演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沈美若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实回答：“我确实觉得陈越林演得好啊导演。”

　　秦舒与摸摸脑袋，叹了口气，道：“今天我找你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陈越林的事。他演得确实不出错，但是他从小我就见过他演戏，那时候，不是我夸张，特别有灵气，我还开玩笑他以后要拿影帝呢。这次和他合作，我发现我看不见那股灵气了，他演得是不错，但是是按照一种模板来的，反倒让人觉得没有灵魂。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我看这个组里陈越林也就和你看起来还算熟，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美若不知道应不应该讲自己的发现。饭桌上陷入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秦舒与最先受不了了，揽住沈美若的肩膀，“小美啊，我接下来和你说的事情，你听完就当忘了，不要再和别人讲。”
　　说完也不管沈美若有没有同意，秦舒与自顾自继续讲下去了。

　　“我第一次看到陈越林这孩子的时候，他也就十二三岁吧。那时候我刚毕业，找不到什么正经事做。你知道，女导演在这个行业里一向是比较难的。

　　毕业好久也没能拍上点什么，家里人都劝我转行，甚至我自己都想放弃了。但是心里还是不甘心，这是我一直向往、很努力才进入的行业啊。机缘巧合的，那段时间我被邀请去一个聚会，刚好有个很有名的大导演也在。我本来也没想靠关系，结果聚会上大导演听了我的事，居然主动说要帮我，我心里很高兴，觉得终于能继续做喜欢的事情了。”

　　“结果没想到，那个老贱人根本不是真心想帮我，他让我坐在他旁边，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秦舒与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保养得很好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沈美若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就想离开，但是那个男人死死按着我，我又不敢让其他人看出异样。现在想来，当时在场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吧。”秦舒与嘲讽一笑。

　　“不知道为什么，陈越林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当时也在那个聚会，他当时就坐在我旁边。”

　　看出秦舒与的难堪处境，年幼的陈越林假言尿急，央求秦舒与带他去厕所，鲁健明这才不得不让秦舒与走。

　　“当时我带陈越林出去，那个导演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在警告我，要是我跑了，我之后的路就会更难走。我当时特别绝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小小的陈越林把当时初入社会的秦舒与带出酒店，对她说：“姐姐，你快走吧。继续待着你会遇到不好的事情的。”

　　就算离开，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也是风暴。未来好像黑色漩涡，拉扯着要将她吞下，死无葬身之地。绝望冻僵了她的的一腔热血。年轻的秦舒与哭了。

　　“我以后要怎么办啊。我想当导演，我想拍电影，这是我的梦想。”长时间的压力与不顺像一座大山，面对这个十几岁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孩子的善意，秦舒与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崩溃大哭了。

　　小陈越林拍着秦舒与的背，说：“姐姐，有梦想是很了不起的，不像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坚持下去的话，我愿意支持你！我可以免费出演你的作品！”

　　回忆到这里，秦舒与像是想要点一支烟，但按捺住了。

　　“后来我就离开了，他一个人回去，不知道有没有遭遇什么事情。那之后，一半是因为他的话，一半也是因为我不甘心，总之浑浑噩噩也坚持到现在了。不过你也看到了，还是一事无成。

　　之后我确实邀请他出演了我的一个小作品，本来想付片酬的，但那时候实在拮据，就说先欠着了。然后我们很久没联系，突然有一阵圈子里传他得罪了一个大导演，大家都不敢让他出演自己的作品，他基本上算是被封杀了。我不知道那个导演是不是那天那一个，也不知道得罪导演是不是因为当时我那件事。我试着联系他，但他突然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找不到也联系不上。直到这几年才又出现，但也没接到什么戏。”

　　“说起来，他还小的时候没有现在看起来那么闹。我那时候和他相处，他话没有很多，感觉有点早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变了那么多。这次好不容易我能拍一个像样点的东西了，马上请了他。可是看到现在的他，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他经历的，肯定比我知道那些的还多。”

　　说到最后，秦舒与有点哽咽，抓着包走到餐厅外抽烟。

　　沈美若看着窗外，烟在秦舒与指尖明明灭灭，心情好像也像那支烟一样。空中突然刮起一阵风，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没多久秦舒与就回来了，表情郑重地对沈美若说：“小美宝宝啊，当时陈越林是真的帮了我一把，现在我也想能帮帮他。你和他相处多一点，能不能多帮我留意一下？我不知道他那几年怎么过来的。唉……我就是担心……算了，吃饭吃饭，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