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境》三年零五字

5、第 5 章

　　那二虎整日的待在商铺里帮着赵大叔打理些杂事，平时甚少机会出外玩耍，这日忽得来了两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商铺又早早关了门，不由得喜出望外。饭毕，二虎便要拉着两个小伙伴去街上游玩，那齐渊侯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早就按耐不住，九方镜却因心里的石头还没落地，便推托了。于是三人仍只在商铺里厮混一阵，夜渐渐深了，三人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还早没大亮，二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却是九方镜已在地上穿戴衣物，不知他是早就醒来还是一夜未睡。
　　九方镜歉然道：“吵醒你了么？”二虎摇摇头，知他要走，于是也起身整理衣物，依依不舍问道：“这么早就走吗？”
　　九方镜朝二虎点点头，便去唤醒齐渊侯，齐渊侯兀自不愿醒来，他便道：“小猴子，你在不起来，我可就自己走了。”
　　“起来了，起来了，”齐渊侯极不情愿的起床，睡眼惺忪的一边穿衣一边道：“九方，没必要起这么早吧。”
　　九方镜道：“我想早点回去。”齐渊侯知他心思，便不在说。
　　很快三人都穿戴整齐，九方镜道：“我们去跟赵大叔道个别吧。”
　　三人来到赵大叔房门前，“嘟嘟嘟，”九方镜敲了敲门，房间里却没人回应。
　　九方镜讶然看向二虎，二虎道：“许是出去了，我们等等吧。”
　　九方镜思索片刻，看着二虎道：“不等了，你帮我谢谢大叔。”
　　二虎点头答应，送了二人出去。此时，天色渐亮，街上已有了三两行人。
　　二虎回到商铺，将皮毛和肉食整理一番，准备开门营业。
　　不久后，赵大叔赶着一驾驴车回来，看见二虎已经忙碌了起来，他兴冲冲朝二虎喊道：“快去把他们叫起来，跟我一起回去。我估摸着村里打猎的也该回村了，正好我今天也回村一趟，把他们要代卖的货物拉回来。”二虎回答说：“他们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赵大叔一怔，心说：“这小子，这么心急火燎的。”转念一想：“既然你们已经走了，那我索性晚点再回去。”于是把车卸了，自行进屋去了。
　　且说九方镜与齐渊侯离了明月镇，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他们在那条通向月塘村的小道上行了十来里后，齐渊侯便哼哼唧唧不肯前行了。
　　“累了，歇息一下吧。”齐渊侯坐在路旁的杂草堆上说。
　　九方镜不得不停下脚步，道：“小猴子，你没事吧，上次你拉着我从村里跑出来时，怎么没听到你喊累呀。这才走了多大一会儿，你就累啦？”
　　齐渊侯道：“上次不是怕他们追上来吗？心里一害怕，就忘了累了。”九方镜见他这般说，只得也坐了下来，休息一阵再度出发。一路上，齐渊侯总是找各种理由走走停停。
　　终于，又一次齐渊侯喊停时，九方镜看看天色，又算了算路程，发觉在这般走下去，不到天黑是回不去村里的。他心中焦急，便道：“小猴子，你故意的吧。在这样走下去，天黑了都回不去。”
　　齐渊侯眨巴眨巴眼道：“我就是故意的，就是要天黑了才回去才好呀。”
　　九方镜奇道：“为什么？”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们大白天的回村，岂不容易被人看见，万一……”齐渊侯看了看九方镜，见他仍旧没明白，又道：“我是说万一，要是赵大叔说的不对，那二娃子真让打死了，他们见着你，岂不又来捉你？到时，就是想跑只怕你也没地跑了。莫如我们等黑了天再回去，到时你先藏起来，我去打探清楚了，若果然跟赵大叔说的一样，我再来寻你一同回去，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把我扣下来要问你的行踪，你只要没见到我回来，你在自己跑掉就是了。”
　　九方镜听完，不由征征的看着齐渊侯，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满心想着赵大叔说的话，哪里会不对的？这时听齐渊侯这般说，心里不禁又七上八下。他踟蹰许久，最后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样，也是要回去的。”便仍催着齐渊侯赶路。但他心里有了负担，脚程不自觉的便慢了下来，果然还是挨到了天黑才赶回月塘村。
　　夜空漆黑如墨；只有零散的几颗孤星忽暗忽明，像未燃烧完全的灰烬，泛在墨中。
　　此刻月塘村本该同那巍然的云荡山一样淹没在黑暗中，却有一处火光冲天。九方镜曾经看过几次这样的火光，每当月塘村有人熬不过这世间的清苦时，全村上下便会在这里燃起一场熊熊大火为他送行。
　　当九方镜远远看见那熊熊大火又一次在往生坪上燃起，一群人立在大火前，火光将每个人的神情照亮时，他那原本迫切的想要回家的心，或者说他那原本还有一丝丝希望的盼头，都已经尘埃落定。
　　“死了，二娃子真的死了，小猴子，我杀了人了。”九方镜失魂丧魄的望向齐渊侯。
　　齐渊侯也被眼前的大火吓得惊慌失措，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九方镜早已哇哇大哭起来，他唬的手忙脚乱，赶上前去制止九方镜，那边却早已听到动静。
　　“是谁？”随着一声断喝，人群中些许骚动后，几条黑影闪将出来，刹那间已到二人跟前。
　　“咦？是你们两个小子！”一条黑影看清了黑暗中的两人惊讶道。
　　齐渊侯讪讪一笑，对那人道：“三叔。”
　　那人也不理会，一手抓住一个道：“跟我过去。”
　　齐渊侯兀自想挣脱开来，瞥眼看见九方镜已经乖乖跟着走了，叹息一声，也跟着去了。
　　那九方镜看见那冲天的火光，知晓二娃子确已被自己打死时，早已万恋俱灰，不由得心中悔恨哇哇大哭起来。此刻被来人抓住更是既来之则安之，心想要怎么处置也由得你们了，大不了一命赔一命。他被‘三叔’紧紧抓住，来到大火旁，一双泪眼犹自未干，看到一具草席已经捆绑起来安放在大火旁，全村的人都面色沉痛站在这往生坪上，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悔恨交加。恍惚间他朝人群中看去，想从中找一个身影，一个一直让他依靠的熟悉的身影，猛然间却瞧见二娃子似乎也在人群中；他赶紧擦掉眼角的残泪，让视线不在模糊，仔细一看，见二娃子果然也站立在人群中，悲悲戚戚的。他一时既惊且喜，心想：“怎么回事，二娃子没死？那么这草席里裹得又是谁？”
　　九方镜正自胡乱猜测着，突听得一个庄重而又威严的声音大声唱到：“吉时已到！送……行……”他回过神来，看向那个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威猛中年男子；他知道那是村长在主持送行仪式，只是仍不知道是给谁送行。
　　威猛男子正是月塘村村长，也是万姓一族的族长——万要荣，随着他一声令下，几条壮汉从人群中跳将出来，便要去抬那席子往火里扔去。
　　“不要动我儿……”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了夜空，在‘往生坪’上方飘荡。一个妇人神情凄苦跌跌撞撞从人群奔出，扑倒在席子上。她一边大声哭一边大声喊着：“不要……不要丢掉我的儿，我的儿啊……你咋就这么命苦……”人群中也发出阵阵啜泣及叹息。
　　万要荣挥手示意几个壮汉停下，来到妇人身旁，安慰到：“珍应嫂，节哀顺变，吉时已到，不要误了孩子的时辰。”说着便叫几个妇人前去扶她。
　　“等一下！”又一个声音响起，“话还没说清楚，不能让我侄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
　　一个瘦高个汉子走了出来，站到万要荣对面道：“族长，事情还没说完，就这么把人送走了，怕是不行吧？”人群中立即传出几个附和声。
　　万要荣环视一眼人群，最终把目光放在瘦高个汉子脸上，道：“贵鬼，九方老弟已经把事情讲的很清楚了，你还要说什么？”
　　那瘦高个被他看得神情极不自然，却仍强硬道：“他说清楚了？那就是我没有说清楚咯？”他顿了顿又道：“族长，你这是要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族人吗？”
　　九方镜本沉浸在二娃子‘死而复生’的喜悦里，正不知这真正死的又是谁，突见珍应婶扑跌出来哭喊，心道：“这席子里难道竟是一龙哥？”又听得好像此事与爹爹有关，心中狐疑顿起，且奇怪自己回来这么久了，仍没看到爹爹，不由得又到人群中寻找；果然在人群中火光没照亮之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九方镜心下大喜，刚想要依偎过去；那身影却没看见他，从黑暗里径直跨步而出，也来到万要荣一旁，声若狮吼道：“村长，该说的话早已说清，但既然贵鬼兄弟仍纠缠不清，那我就当着全村老老小小最后再说一遍。”他面无表情，只是说话之时牵动左颊处一巴掌长的疤痕，一阵跳动，甚是吓人。
　　只见他生的虎背熊腰，身材壮硕，一双豹眼圆睁，向着众人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今早，我与一龙将近日所获猎物收拾完备，正准备下山回村时，忽听得身后林中传来一声虎啸，我与一龙在惊诧之中，朝那虎啸传来之处看去，却见贵鬼三人向我们飞奔而来，身后则紧跟着一只巨型猛虎追捕他们，我本打算上前去相救，一龙却被吓住不能动弹。”
　　那瘦高个忍不住插嘴：“胡说胡说……”
　　万要荣怒目而视，喝道：“闭嘴，让他说完。”
　　那人接着道：“于是我当机立断想着先把一龙置身在安全之地，在回身来救他三人。哪知……”他叹息一声，道：“哪知贵鬼却直冲我们而来，那身后猛虎也随之而来，那猛虎见一龙一动不动，便舍了贵鬼，朝他扑来，我一时阻拦不及，那猛虎一爪已再一龙胸前划出一条深深地伤口，我只得一掌向那猛虎劈去，那虎被我伤了，便即逃走了，一龙却也因那爪丢了性命。”他一席话说出来，铿锵有力，声若洪钟，且合情合理……在场众人无不被他的气度折服，纷纷点头称是。
　　那贵鬼早已迫不及待，直道：“胡说胡说，当时我三人明明已与你在一起，听到虎啸之后，我立即便要速速离开，是你要逞威风，说是要猎杀猛虎，一龙不听我劝阻，也要与你同去，才最终丧命虎爪之下，你们说，是也不是？”贵鬼说着，指向人群中两人问到。
　　一个矮胖汉子道：“是。”
　　另一个也道：“贵鬼说的是对的。”
　　那贵鬼听完，又向一人道：“大哥，你都听见啦！你信他还是信我？”
　　那被问之人，正是贵鬼的大哥，一龙的父亲。他此时正在伤心之际，被贵鬼一问，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把眼来看万要荣。
　　万要荣见他看向自己，于是开口道：“我相信九方老弟。”他话一出口，别人还没怎样，被那珍应嫂听到，立即嚷道：“我的儿……你好命苦哇……”她抽抽噎噎哭了一阵，才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道：“你当然相信他了！他私下里给了你不少好处吧？”
　　万要荣一怔，随即怒喝一声道：“你说什么！”
　　珍应嫂冷笑连连，道：“四年前，你儿子因他成了傻子，你什么都不说，现在我儿子因他死了，你还要维护他，你不是收了他的好处是什么？”她一阵抢白，直把万要荣说的面红耳赤，正要反驳，她早已又道：“你的儿子傻了，你不计较是你的事，我的儿子死了，却不能这么不明不白，九方狮……你还我儿命来……”说到最后，她猛然朝九方狮冲了过去。
　　“够了，”万要荣一声断喝，一伸手把她拦住，道：“我已经说过，我相信九方老弟。”
　　珍应嫂嘴唇发白，指着万要荣颤颤巍巍的道：“你……你……”却说不出话来，“哇”得又哭了起来，人群中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贵鬼见场面混乱了起来，悄声道：“大哥，你过来，我有话说。”
　　贵鬼将自己大哥拉到一旁，远离人群，四下瞧了瞧，觉得其他人听不到了，于是轻声道：“大哥，你不信我？”
　　贵平忙道：“当然信你，可是……”
　　贵鬼道：“你别听那九方狮胡说八道，他现在肯定想要推卸责任，那万要荣更是无耻，吃了九方狮的好处，想要仗势压人。”
　　贵鬼见大哥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急道：“大哥，这些年来，我们这一脉吃的亏够多的啦。这次是个机会，我们把万要荣这王八蛋轰下台来。”
　　贵平问：“怎……怎么轰下台来？”贵鬼知道他畏惧万要荣的威势，于是道：“我在山中遇到一队士兵，他们好像是来抓九方狮的。”
　　贵平闻言，诧异不已，直看着自己的兄弟，说不出话来。
　　于是贵鬼便将在山林中遇到重明等人之事与他说了，又道：“大哥，你现在进山，把他们找来，到时他们把九方狮抓走，我们趁势把万要荣轰下台。”
　　贵平一惊，更说不出话来。
　　贵平急道：“大哥，你也不想想，万要荣当族长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们这支吃亏，不把他弄下台来，我们还不知被欺负到什么时候呢！”
　　“你放心，到时我们都推举你做族长。”
　　“可是，我……我怎么找到那群士兵啊？”
　　贵鬼道：“这个好办。”随即附在贵平耳边说道：如此如此。贵平听他说了，虽不情愿，到底还是无可奈何的了。
　　那边万要荣见贵鬼把贵平拉到一旁，叽里咕噜一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他刚想把他们叫回来，继续送行仪式，突然贵鬼一声惊叫：“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万要荣一惊，心想又在搞什么鬼，就要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又听到贵鬼喊道：“我大哥伤心过度晕倒了，快来两个人帮我送他回去。”接着，矮胖汉子与另外一人在贵鬼的招呼下走了过去。黑暗中，三人似乎交谈了些什么，不久便撑抬着贵平走了。
　　万要荣见贵平贵鬼兄弟已然走远，因想着死者的尸体要尽快处理，便回头向那伏在尸体上恸哭的妇人道：“珍应嫂，请你节哀，一龙的尸身需得尽早送走，要是引来猛兽，徒增麻烦。”珍应嫂却哪里听得进去，也不说话，只管号啕大哭。万要荣见状，等了片刻，却不料那珍应嫂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得在人群中挑了几个壮妇，示意她们将珍应嫂裹挟至一旁，又令几个壮汉去抬那席子，要往火里丢去。
　　“住手，”贵鬼去而复返，一边跑一边喊着，头上大汗漓漓，身后则跟着矮胖汉子与另外一人。“万要荣，我大哥不在这里，谁也不许动我侄儿！”他来到万要荣身前，大声说到。
　　原来那贵鬼猜到万要荣会在此时强行将一龙的尸身火化，将贵平送至进山的路口后，飞也似的往回赶，要阻止万要荣，索性赶上了。“只等大哥带着那群官兵来，把九方狮抓走，便可以用一龙的尸身做文章将万要荣哄下台来了。”他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