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柳草风》楚七泽

30、五

　　“草离？”苍老的声音盘旋在灰蒙蒙的天空，游移的像即将出窍的灵魂。慈爱的脸温暖得让草离颤栗，“校长？”
　　老人微微的笑了，“前天古原还说起你呢，说你最近忙得不见踪影，呵呵，来看我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你还是这么出人意料啊？”
　　“校长······”草离迟疑着，她想解释，想问问古原，想重回过去······
　　“你来给谁送饭啊？”老人注意到女孩手中的残羹冷炙，“爸爸还好吗？”
　　草离的眼眶突然间有些湿润，一切都变了，短短的一年半载，重重的天翻地覆。“给妹妹送的，我爸他很好，他还说感谢您呢，您把我从小教育成人······”
　　“妹妹？你家不是······”老人有些奇怪，这个从进校就被他记住了的小女孩，单亲家庭，只有一个爸爸，依旧单纯快乐的像春日的草原，蓬勃的生命力感染着每个人，一起笑逐颜开。可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个妹妹？当年那个大声说“易拉罐”的小女孩仿佛被浇灌了浓浓的悲伤，蔓延成一片枯败的荒原。这让待她如孙女般的老人有些心疼。
　　“哦，我去上大学之前爸爸娶了一个阿姨，她带着一对双胞胎妹妹，叫金珠、银豆的，呵呵，您认识吧？”女孩佯装的笑颜被老人一眼识穿，他明白她的悲苦，可他无能为力。
　　“你的校长退休啦，不干啦，学生也认不全啦，呵呵，你们可是我最后一批学生哦！”老人狡黠的眨眼让草离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校长怎么会老，呵呵，您还像当年我说您的时候一样年轻呢！”女孩弯弯的眼睛闪着旧日幸福的光芒。
　　“哈哈，现在我可真快‘面瘫’了！还数你最伶俐，我最近每天散步经过体育馆都会想，当年我怎么就盖了个‘被从中间踩了一脚的易拉罐’呢？越看越像，哈哈！”校长是真的老了，脸上的皱纹显示着岁月的无情，可他豪迈的笑还像惊雷，惊起了簌簌的飞鸟。
　　“哪有，当时是真的不懂事，”----现在是真的懂事了----一股苍凉的悲哀袭来，女孩想起了什么，“校长，我能拜托你件事吗？”
　　“当然，什么事？”女孩的长大让老人觉得既欣慰又心酸。
　　“我的事情，不要告诉古原，他不知道···呃···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草离停顿了一下，坚定的恳求。
　　老人看着女孩稚嫩的脸庞上浮现的沧桑表情，无法拒绝地说：“好。”他也只能给古原和草离他全部的最后的祝福了----这两个以前成天形影不离的孩子，最后能走到一起吧？

　　打开门，妇人尖利的咒骂声就扑面而来：“你是死外面了吧！送个饭能去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呢！你别皱眉，装大小姐的样子给谁看！要吃饭就把桌上那剩菜汤给渴了，不愿意吃就洗衣服去！”
　　草离看着饭盒里仅存的绿叶蔬菜，像她一样，病恹恹地失去了生命。她把它们一下子倒进马桶，打开洗衣机。看着旋转的滚桶，一阵头晕目旋，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妇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被凶恶的表情所取代，“快滚起来！少给我装晕！起来！”没有反应，妇人拿起衣架狠狠地打过去，还是没有反应。“唉，这样就受不了啦，比我想象的还娇弱！以后你们可怎么办呢！”一缕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刚才魔鬼般的人口中传出来，脸上的担忧像是虚伪的人皮面具，一张枯黄的脸。
　　看见马桶边沿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菜汁，妇人熟练地将草离轻放在沙发上，熟练地搅了一锅稠稠的面糊，吹凉了喂进女孩的口中，女孩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丝丝淡红，眼皮翕动着，应该很快能醒了。妇人放下碗，重新躺进了卧室。
　　挣扎着起身，飘忽的脚步惊动了妇人，“醒了就快把桌上的面糊给喝了，记住，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以后我可不想再给你收尸！”漠然不变的语调。
　　草离怨怒地一口气喝光，舌头麻麻的，热热的。浑身恢复了力气----对，以后绝不能再和自己过不去。

　　父亲下班了。阿姨迎上去，当着草离的面，娇滴滴的说：“人家今天干了一天活，都快累死了！”所有人都知道草离的拳头握紧了。可她什么也没说。
　　饭桌上，连动碗筷的声音都微弱的听不见了，一片死寂。父亲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女人，打破了沉默：“今天给金珠、银豆送的什么菜啊？”
　　“萝卜缨。”妇人迅速地回答。
　　“她俩正在上学，需要营养，苦咱也不能苦孩子。”父亲的指令扼止了草离微启的嘴巴，她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目光低了下去----曾经，爸爸也是这么对她的！爸爸咽着花白的面条，把仅有的几块牛肉全部给了草离，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说：“你正在上学，需要营养，以后等你长大了，再把牛肉给爸爸吃！”她抗拒长大，却不得不长大，可都没想过自己挣钱买牛肉，而爸爸，依旧在为别人提供营养----她突然有了奋斗方向。
　　看到草离松开的拳头，父亲和阿姨神秘的相视一笑。两张相似的枯黄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