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伪装 ...
-
船身毫无征兆地向一侧微微下沉，吃水线又深了几分，船底的旧木板发出踩踏细声，混在海浪拍岸的“哗哗”声里，不仔细听几乎难以察觉。
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小船又像是被无形的手托了起来，缓缓恢复了平稳，船舷边溅起的细小水花也很快融进了周围的海水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倾斜只是错觉。
亚利洛正懒洋洋地躺在铺着软垫的船板上，身上盖着块绣着暗纹的薄毯，大半张脸藏在遮阳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
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刚才船只的晃动，依旧保持着安逸的姿势。
“你回来了。”
就在阿布萨罗姆的不耐快要溢出来，亚利洛终于有了动作。
她掀开眼皮，露出一双像是被海水浸润过的琉璃眼眸，那眼眸是极其漂亮的蓝，澄澈映出天空的流云，里头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糊。
阿布萨罗姆没接话，只是从船舱里取出一把黑底金线的伞，抬手撑开。伞骨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遮挡住头顶灼热的阳光，也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凉。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旧船坞。
坞边伫立着一个人，穿着件简单的浅灰色短袖，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就这么随意的出现好吗，”阿布萨罗姆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躺在甲板躺椅上的亚利洛，“对方已经发现了。”
听到这话，亚利洛却没露出半分在意的模样。她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狡黠，像只刚捉弄完猎物，却连爪子都懒得收起的猫，慵懒里藏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她没有回答阿布萨罗姆的疑问，只是抬手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
亚利洛伸出一只手，朝着岸边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阿布萨罗姆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那只手望向岸边，船坞边那个插着口袋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亚利洛的招呼，微垂的脑袋轻轻抬了抬，朝着甲板的方向投来一道极淡的目光。
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般，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那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也随着身影的消失，渐渐淡了下去。
“你们约好了？”
阿布萨罗姆看着空荡荡的船坞，他又转头看向甲板上的亚利洛，她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半边身子晒着太阳，另半边陷在甲板的阴影里，明暗交织间，让她的表情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
他盯着亚利洛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终究还是懒得去追究她那些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小心思。
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岸上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岸上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喧闹声。
阿布萨罗姆眯起眼睛，借着阳光仔细望去，只见又一波人出现在了岸边的码头，为首的那个身影看着有些眼熟。他皱了皱眉，又往前凑了凑，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慌乱的步态，还有身上那件辨识度极高的深色外套……
——是巴利！
他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袖口还破了个小口，露出的手腕上似乎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显然是经历了一番不小的拷问。
而在巴利身后，一群人紧紧跟着。
眼看巴利跑得磨磨蹭蹭，弗兰奇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了巴利的后腰。巴利疼得龇牙咧嘴，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回头飞快地瞥了怒火中烧的草帽海贼团一眼，赶紧转了回去，只能咬着牙加快脚步。
紧接着，穿着蓝白制服的海军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他们迅速散开，开始在岸边巡视，不断扫过周围的船只和人群，像是在搜寻着什么目标。
“连船员去哪里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船长的！路飞——”
即便隔着辽阔的海面，阿布萨罗姆还是能将卡普这一嗓子听得清清楚楚，下一秒，卡普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揪住了路飞后颈的布料，将那个还在试图挣扎的孙子稳稳拎在半空。
训斥的话语便源源不断地传来，虽然隔着距离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从卡普微微扬起的下巴和路飞蔫头耷脑的模样，也能猜到这场“教训”定然不会轻松。
伴随着这声呵斥，岸边的喧闹声愈发明显了，混杂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好不热闹。
阿布萨罗姆靠在船坞的栏杆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岸边上演的这出闹剧。而亚利洛依旧是那副姿势，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计划，还是单纯对眼前的热闹毫无兴趣。
“走吧，阿布。”
“嗯？这就结束了吗？我还以为能多看会儿热闹呢。”
这场闹剧比在魔鬼三角地带里有趣多了，除了无尽的浓雾和僵硬的僵尸，连点儿新鲜动静都没有，哪像现在，光看卡普这副模样，就足够他笑上半天。
“玩家已经就位了，我们也该回去布置游乐场了。”
旁人听不懂的暗喻，却让阿布萨罗姆瞬间收起了方才的散漫。他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之前的惋惜也被期待取代，他伸手理了理外套的衣领，脚步轻快地跟上亚利洛的步伐，嘴角又勾起熟悉的轻佻笑容。
这草帽小子要是变成僵尸，一定会成为不错的藏品吧。
还完全没察觉到暗处已有视线悄然锁定的路飞，终于从爷爷卡普那堪称“爱的教育”的铁拳下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
“喂！爷爷也太过分了吧！还有——”
忙不迭地把草帽摆正，忍不住揉了揉被揍得发疼的后脑勺，嘴里嘟囔着，语气里满是不服气的委屈。
“为什么海军也要跟过来。”
为什么？
路飞这边还在为海军的“穷追不舍”犯嘀咕，卡普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个深深的“川”字，心里的火气和愁绪搅在一起，几乎要溢出来。
还能为什么？！
老子已经被带跑偏一个儿子了，难不成连孙子也要送去革命军打工。
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培育出一个优秀的海军，但现实却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儿子龙，当年明明是海军里最有潜力的新人，却偏偏背叛了海军，一头扎进了革命军，成了海军眼里最棘手的“叛逆者”；好不容易盼着孙子长大，结果艾斯那小子跟着白胡子成了海贼，如今连路飞这混小子，也戴着顶破草帽，嚷嚷着要当海贼王，到处跟海军作对。
卡普越想越窝火，一想到路飞之前捅出的那些乱子，琢磨着要让路飞好好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免得让人跟着提心吊胆，还得费心收拾烂摊子。
“守门的老爷子说，船主问了他，怎么去弗兰奇的拆船厂，我想，阿夏她自己先回去了。”
索性，山治已经从船坞管理员那里问出了阿尔的去向，避免了路飞那标志性的“爱之包”继续增高。
“喂，路飞，别磨磨蹭蹭的，要回去了！”
丝毫没察觉到卡普方才那想要“教训”他的路飞，蹦蹦跳跳地跟在众人身后，一行人沿着海岸线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临时宿舍熟悉的轮廓。
几乎是同一时间，娜美跑了出来，看到路飞他们的身影，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急切。
“我在路上遇见罗宾，她说担心阿尔，会出去找她，让我留在这里等你们，顺便看看阿尔有没有先回来。”听了山治等人收集对线索，娜美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可是，阿尔没有回来过。”
听到这话，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不行，我们还是得出去找她！”
“我去东边的街道找，那边岔路多，容易迷路。”
“那我去西边的港口看看！”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没再多说废话，很快就各自确定了要去的方向，便转身朝着不同的道路散开。
他们这般苦苦寻找的当事人，此刻正毫不在意形象地坐在街角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
石板带着几分午后阳光晒透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她身上，却没能驱散半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意。
她微微蜷着腿，将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刻刀被随意地夹在指间，刀尖朝下，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白痕。
困意像潮水般悄悄漫上来，阿尔忍不住打了个绵长的哈欠，懒洋洋的，像是只晒够了太阳，准备蜷起来打盹的猫。
就在她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头顶的光线却突然被一片阴影硬生生挡住，落在身上的温暖阳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带着凉意的遮蔽。
阿尔微微一怔，虚握着刻刀抬起头。
逆光中，身着白色大衣的男人就那么站在台阶前。阿尔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她的嘴角向上挑了挑，两颗尖尖的虎牙从唇间露出来。
“遇见你太好了，库赞。”
她开口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愉快的轻快，落在青雉耳里，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青雉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
眼前这位的“好”，往往都带着让他头疼的后续。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阿尔理直气壮的声音。
“我饿了，请我吃饭。”
青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周身那股慢悠悠的慵懒气场，都莫名透出了几分裂痕。
他感觉心里的腹诽几乎要冲破喉咙，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我们是立场对立的敌人吧！
你身价都五亿七千万了没钱吃饭？
你这模样，跟蹲在餐厅门口等着被投喂的流浪猫有什么区别？！
无数吐槽的话语在青雉心里打了个转，他甚至都在脑子里把反驳的话组织好了，素来淡漠的眸子里沉淀着几分复杂，但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终于想起来我的名字了。”
话虽如此，倍感欣慰的青雉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坐下没两分钟，那份暖意就像被窗外的海风悄悄吹走了似的，渐渐被一种微妙的不安取代。
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悄悄摸了摸放在腿边的皮质钱包，脑子里忍不住冒出个念头：自己该不会是遇上餐厅的托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在青雉听见阿尔对着躬身等候的侍者，干脆利落地吐出“先上一本”四个字时，还是像被人轻轻敲了下脑袋似的，瞬间坐直了身子，条件反射地伸手按住了侍者手里的厚厚餐单。
越看，青雉心里越没底，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掂量着里面的分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今天带的钱，好像确实不太够阿尔这么“豪放”地消费。
餐厅的店长就兴高采烈地从后厨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一边记一边对着后厨喊：“刚才那桌点的菜品，赶紧准备！对了，土豆泥不够了，我去隔壁餐厅的后厨抢点过来！”
说着，他就风风火火地往门外冲，看得青雉眼皮直跳。他再看看对面的阿尔，托着下巴盯着窗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刚才点的那些显然还不够，说不定一会儿还要追加第三轮。
青雉这下是真坐不住了。
他可不想等会儿结账时，自己和阿尔两个人都掏不出钱，被店长扣在后厨。
他青雉堂堂一个……总不能真在这儿洗盘子吧？
青雉的手在桌面上方顿了半秒，随即毫不犹豫地抬了起来，朝着不远处正弯腰收拾空餐盘的侍者轻轻一招，总之，必须赶紧找人通知冰山来结账，这烫手的山芋他可没打算接。
“我说，艾斯巴古那家伙，会少你的饭吗？”
他身子往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目光落在餐桌角落那几碗还没被混乱波及的冰淇淋上，瓷碗外层凝结的白霜还没完全融化，透着股诱人的凉意。青雉伸出手，从里面挑了一份自己偏爱的口味，银勺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冰凉甜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啧，你这家伙不要糟蹋食物啊。”
柜台后的店主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伙计，一箱箱新鲜的食材被从后门搬进，摞在墙角堆成了小山，接着又被飞快地搬进热火朝天的后厨。
阿尔放下了手，勉强算半饱的饱腹感让他暂时没了那么迫切进食的兴致。
面前那盘主菜方才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烤肉，已没了温度，油星凝结在表面，连配菜的蔬菜都蔫了大半，整盘食物散发出一种“索然无味”的颓败感。
侍者经快步走到桌前，看着眼前这一桌狼藉却又几乎完好的餐食，脸上写满了茫然。实在想不通客人为什么会要求撤下这些几乎没动过的食物。
可疑惑归疑惑，侍者还是伸出手，想要先把最外侧的空盘端起来。
然而指尖刚碰到瓷盘的边缘，摆放得好好的餐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坍塌，不过几秒钟的功夫，满桌的餐食就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残渣。
侍者吓得猛地缩回手，怔怔地站在原地，而坐在对面的青雉只是抬了抬眼皮，维持着单手撑着下巴的姿势，表示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既然已经失去了味觉，这些精心烹制的食物对她而言，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摆设罢了。再装模作样配合着旁人的目光咽下，也不过是一场冗长又乏味的表演。
所以这一次，在他面前，那点伪装都懒得维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