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网游]同看明月应垂泪》枕倦无攀

1、序.天曰昭昭

　　今天是父亲过世一年的日子。
　　樊舟叼着烟，专程从泷城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到墓地，还没下车就看见墓园里重重高过铁门、按着颜色排阶梯的墓碑。
　　这墓园葬的都是天生或后天的有钱人，所以一路驶来大理石、红衫木、陶瓷碑的花样层出不穷。还有人每天都来献花烧纸，这是死者生前雇的，生怕自己在地下冷清了。
　　可这些叱咤各界的精英，竟然也会怕孤独。
　　那是否代表昧着良心敛财的人，也会在临死前有愧乃至害怕报应？
　　樊舟下车，没控制好情绪地重重关上车门，他皱着眉头，明媚的天色映得他黑衣沉沉。这次来，他还是什么都没带。
　　当然也不尽是，他带着赤手空拳。
　　在门卫处验过身份，他穿过一座座墓碑，来到半山腰的父亲墓前。光滑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丈夫樊良都之墓”，遗照上的男人和他有三四分相似，严肃得有些戾气。
　　正是这个男人，抛弃了他和樊船，多年后再相见时还给他注射了一发x病毒试剂，害得他至今找不到治愈的方法，只剩半年的活头。
　　而自己却安安生生躺在这底下，每天都有人像给神供香火一样给他烧钱，这是要在地狱里也要活得兜里满满当当啊。
　　樊舟默默看了一会儿，想要一拳锤到碑上，再把这老东西的骨灰给挖出来倒下水道里，却抑制不住地厌恶，厌恶到挪不动步，突然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来的路上想了不少，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只是伸脚踩烂了对方坟前的鲜花，从兜里摸出一叠纸，还没摊开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女人对他的咒骂声。
　　“樊舟？！你又来干什么？”那是樊良的大概第四任妻子杭紫蕙。年轻泼辣，虽然漂亮，却是小地方出生的，根本不懂得管理樊家的事业。
　　所以樊良一去世，董事会的人就开始分割起了他的公司股份，偏门的近门的亲戚不少，前妻的孩子还有风流后的私生子更不少，私人家产还不知道能守到几时。
　　对她来说，这些钱属于她向一个五六十的老头贡献青春应有的标价，可奈何什么也不懂，别人也不会因为她美或者是终于熬死丈夫的遗孀就可怜她。
　　没什么法子，她就想到在樊良墓前装得虔诚深情点，没准死去的老丈夫会念及这几年的夫妻情，把财产最后都原原本本地留在她手边。
　　她甚至没意识到，当初那个在丈夫葬礼上踹翻棺材板的樊舟，不可能是来抢家产的。
　　但火气就是一下上来，刹也刹不住车。
　　她瞪着整形后不怎么自然的大眼睛，手里的白菊花束捏得紧紧的，“你给我滚！滚！你以为你还是樊家人吗？！早就不是了！”
　　樊舟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女人脸上抹着花红柳绿的妆容，穿着浸透刺鼻香水的名牌大衣。
　　再怎么追名逐利也填满不了她智商的空洞。
　　“你想当的樊家人，我为什么要稀罕？”樊舟懒得理她，烦躁地转身就要走。
　　啪的一声，女人手里的花束砸在他背上。
　　她用力不小，白色花朵都从根茎上甩下来，簌地飞扬过他的手侧、脸侧。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这实在是晦气。
　　他顿了顿，转头瞥了眼杭紫蕙，平静地厌恶着对方，好像讨厌她是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
　　那一刻，杭紫蕙似乎看见了死去的丈夫，所以不禁害怕起这个仿佛代替丈夫死而复生的载体，“你……”
　　但樊舟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凌厉的眼神足够扳正这女人暂时的态度，趁这时机还是好好冷静冷静。
　　纵使能够马上句句珠玑弹在她的鬼画似的脸上，也没必要继续和樊家人牵扯。
　　回到驾驶座上时，他摸了摸包，用哆哆嗦嗦的手继续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他戒烟很久了。用流氓气息伪装自己，住在工地里一边躲债一边安慰樊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日子，仿佛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烟熏得他倒气，无处安放的手搁在方向盘上不断颤抖，肩膀同时不受控制地抽动，脖子充血红了不少。但他却没有哭出来，只是摇头。
　　他这一生应该觉得命运不公的时刻擢发难数，如果每次都哭，那他的眼睛早该定型成红眼病了。
　　他还年轻，才二十九岁，却永远迈不过三十岁这个坎了。带着英明与高帽死，其实和带着屈辱和不甘死没有差距，因为两者同时都在他身上存在。
　　五岁时，母亲就带着他和樊家割了席。高中后母亲扛不住重担，花了最后积蓄在家里摆了一桌好菜，吃了大半喝下农药一走了之。
　　却没想到她生了个狼子野心的货，不情愿母子三人一起上黄泉路团聚。
　　于是将就着母亲尸体边，他把那桌剩菜一口气全给吃了。
　　那桌饭，实在好吃，终于算得上是像样的饭。
　　但尸体失禁的气味，还有难以言喻的新鲜尸臭，没让他把这顿十几年来最好的饭给吃香。
　　或许他本是在那晚就该死掉的老鼠，爬上了人类的餐桌，却没把农药当成好东西给囫囵吞了，反倒转身跳进阴沟里苟延残喘数十年。
　　为了活下去，他辍学打工给樊船赚奶粉钱，风吹雨打的，什么地方都睡过。好在老妹身体争气，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硬是没有得什么要命的大病。
　　二十三岁的时候，他差点就靠精明的做生意头脑白手起家成功了，可惜惨遭那时还没死的樊良不留情面的打击。
　　樊家百年基业在身，主导人全都是骨干级的人物，不论是智商还是方法，早有一套承袭的最佳培育风向，他就是想樊家腐朽落魄都不能。
　　要说他那点天赋和功夫，没准还是从樊家人那里“偷”走的基因。
　　接下来负债累累的五六年，他对自己父亲恨之入骨。就是在报纸新闻上看到一眼他的肖像，都要撕下来塞进嘴里一片一片地嚼实了咽下去。
　　事实证明，樊家人的基因就是越往后越倔强，越坚韧，越有能耐。
　　一还完债，他又成功了，跟土豆上的毒苗似的，专门在一场商业宴会上来晃樊家人的眼。
　　他以为总有一天能狠狠给看不起他的人颜色看看，却因为一杯酒水遭到算计。他的体格分明不差，也足够谨慎小心，偏偏又栽在樊良手上。
　　一觉醒来，他鼻血不断、头晕目眩，差点被活埋在开设宴会的院子里，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几度失去生命特征。
　　再反应过来时，樊良却又死了。
　　这个x病毒的由来不明，其症状看起来也无伤大雅，却每天都在逼近他的大脑。
　　不久之后，就会再次让他在对生活充满期待的时候狠狠摔一跤，乃至摔死。
　　这件事，他还没有告诉樊船。
　　就这样，不远千里赶来却空落落一场回去的樊舟心情很糟。为数不多的时间应该要好好利用起来才对，比如把公司交给值得信任的人，给樊船留下足够稳妥的遗产。
　　还有这些年来为了打拼，他对樊船一直疏于关心，是该好好陪一下这位唯一的家人了。

　　樊船是个超级乐天派，也有可能是因为大世面来得太晚，事情总是始料未及地惨，足够温饱什么的就够她乐的了。
　　樊舟离开樊家的时候，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到现在，她都感谢老哥没在最困难的时候把她扔在垃圾桶自生自灭。
　　如今老哥这么成功，她也就安安心心放任自己躲在背后，不用像八九岁延伸到大学毕业时那样逞强着懂事。
　　不过要是把老哥身患绝症这事告诉她，保不齐会崩溃到立马哭天喊地。
　　樊舟回到自己从破烂尾楼转换为豪华别墅的家，见樊船还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上放的游戏实况。
　　游戏画面快有上个世纪的感觉了，建模粗糙，配音跟不上嘴，但每一幕却都有着一整面被降低透明度的字幕在疯狂滚动。
　　屏幕右上角上除了主播的名字，还写着一团“梦回「剑心付千秋」，看看这个经典还有没有人记得”的文字。
　　樊船看得极其代入，根本没有察觉樊舟回来了。
　　樊舟在这家伙面前摆了盘洗好的车厘子，说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对游戏这么痴迷。”
　　“老哥，”樊船仰头看他，“这游戏你不记得了吗？你第一次破产前还在里面充了不少钱来的。”
　　樊舟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年十六七岁刚辍学之际，他到处找工作，很多地方不要他，同学就帮他找了份网游代肝的活路做。
　　他一天帮肝个三四小时，能赚个五六十的。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么有意思的游戏。网吧的钱是老板出的，他背着小小的樊船，入迷地在闹腾腾的网吧看剧情。
　　虽然只是代肝，他却投入了感情。
　　为了把故事背景补完，当时他还偷偷给自己也开了个账号。
　　后来他第一次创业成功，突然想到这个游戏，于是每个游戏职业都创了账号来体验。
　　但好景不长，破产后他就把资源最好的大号给卖了。
　　没想到樊船居然还记得。
　　“是记得。”那是他难得的少年气，寄托着他偶尔逃避的天真。
　　“我跟你讲，最近他们要重做这个游戏了，肯定很赞，还要开发布会呢。”樊船俏皮地捞起桌上的车厘子，丢进自己仰起来的嘴里，“哥真想要个内测版本，以前看你玩的时候就觉得挺好玩儿的，可惜你都很宝贝自己的号，不借给我。”
　　“……那我开车陪你去发布会。”樊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跟樊船一起把这个游戏从零重新玩起，笼络一下这么多年来只是心照不宣的亲情。
　　可以的话，尽量留下点欢乐的，纯粹幸福的回忆。
　　“啊？你公司不管了？你要投资…这个游戏吗？”樊船惊愕，毕竟如果公司再出什么问题那就要再次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公司…我打算收手了，小船。”樊船的名字是他给取的，小船这个小名也是；小纸船是他唯一会折的花样，也是他送给樊船的第一件礼物，“一直以来是我太贪心了，樊良都早死了，没什么好执着的了，我只要我们平凡地幸福下去，这就是你该过的人生。”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樊船的第一反应却没有很特殊。上一次他们这么认真地谈话，还是樊舟在她面前承诺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岂不是表示着现状又在走下坡路了？
　　“没什么，只是早该这样了，我累了，或许只做个普通人就够了。”他只想用余下全部的金钱和权力，换樊船平稳的未来，不用因为自己知道得太多承担风险，“发布会是什么时候？”
　　“这周三。”
　　樊舟点点头，“知道了，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