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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松昌叶府 ...

  •   雨止,地干。
      落水的事情被一笔带过,原以为此事会告一段落,没想到老太君重新物色起下一位定亲人。
      皮影班子还是留了下来,叶府的人似乎很笃定这亲事一定会办成,一切和刚开始那样没变,只是叶雪善的住处人更多了。
      老太君很有耐心,之前说好了允许诸秋华在一边观看她制皮的手艺,隔几日就来邀请诸秋华来看她是如何制皮的。
      “本来第一步是选皮,但班主你对皮影也很了解,这一步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老太君从匣子里取出她选好的皮,夸张的说,选好的皮薄如蝉衣,较先前见过的皮影都要薄上几分。
      诸秋华虽对皮影不甚了解,但这几日狂补知识,以防露馅,大抵知道一些。一般来说,皮影的制作通常选用牛皮、羊皮或驴皮,其中牛皮因质地坚韧、厚薄适中,再加上透明度高,最为皮影制作所常用。
      而选好皮后,先放在清水里浸泡两三天,然后取出用刀刮制。
      “这张皮是这几天来最好的几张,前面选中的都没捱到最后就坏了。”老太君和诸秋华说道她选皮时候的事情,正好翻弄手中的皮呈现给诸秋华看:“这皮我已浸泡了三两天,说来也怪,这天气正和我意,这皮刚刚好,无需我再剥下一张。”
      诸秋华被指去整理刀具,他正拿起一把细柳长刀,扭头看着老太君将皮展开,浑浊的人目泛起奇异的光。
      老太君伸手朝诸秋华要刀,随后熟练的刮去皮上的绒毛,随后翻面刮去内侧的肉渣,刀具在老太君的手中如同穿针的线,分寸不差,她逐渐刮薄皮质,手中的皮一点点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每刮一次,手中的皮都需要再次浸泡在清水当中,同时牵连着小刀上连着的肉渣沉入逐渐浑浊的水。
      如此反复,诸秋华在一旁看着老太君一遍遍的刮制,直至第四遍方才刮制完成,而那张皮可以说是干净透亮。
      “你看,这张皮是不是干净多了。”老太君在诸秋华面前张开那张皮,举止之间,慢条斯理,她将刮好的皮展开撑在木架上,指尖轻颤着抚摸着皮,极近克制,“原先这张皮脏得厉害,光是洗就洗了好久。”
      诸秋华抿着唇,冷静道:“我看着倒挺干净。”
      “班主倒是将就。”老太君轻笑一声,指了旁边的丫鬟将木架抬到背阴处晾干,她则净了手,抿起一口茶,人散去,她告诉诸秋华她制皮的秘诀。
      “光是这样还不够,万物皆有灵,灵不净,则如恶畜。我前头浸泡的时候加了不少灰料去排毒,这方法可以让我做的皮更加柔软,似琉璃,后头雕刻的时候更似活人在指下与人说道。”
      诸秋华又收获到了一个新知识,他崇拜地看向老太君,惊叹道:“神奇。”
      “只道这天气听话,若是日头大了,好好一张皮就会变脆,直接坏了。”老太君的视线在诸秋华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比较诸秋华的身形,轻柔的风徐来,荡起背阴处的皮,她突然笑出声,幽幽道,“是个听话的孩子。”
      诸秋华只以为老太君说的孩子是指这天气乖顺听话,正欲顺应话题,便听老太君有事相求。
      老太君直言:“说起来,诸班主,我请你来,还有一事相求。”
      诸秋华道:“太君直说,秋华定当相助。”
      “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老太君抚平碗中浮起的茶沫,漫不经心道,“府中多爱戏曲,班主逗留叶府的这些日子,还望能在府中再排几场皮影。”
      “好说好说。”诸秋华拱手应下。
      之后的半个月里,老太君绝口不提叶雪善的事情,明面上也没禁锢她的行动,每天茶饭伺候着,也怕她闲得无聊,鼓弄些小辈和她聊聊天,年轻一辈的人喜欢各式新奇的物件,经常带回来些外头戏楼茶社的门票回来,经老太君点头同意,拉着她观赏散心。
      戏楼茶社有弹曲、说书,每日一新,曲目不固定,但左右出府进府,少不了一样:老太君指的皮影戏。
      说来也奇怪,其他戏一出,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有皮影戏,但凡少了人,当晚就会出事。若不是人多嘴杂,每天传传谁又走了,不见了,最后惊恐四起,定到最可怕的情况,而事出得多了陪同看戏的人就齐了。
      诸秋华所在的皮影班子是个极幸运的存在,任何人都可以因随意的理由而离开这地方,操纵皮影的他们却是一步也离不得,在连日的风波下,皮影班子活着的人完整得很。
      对此,叶府没人出面给过一次解释,仿佛轻松过日子,轻而易举,顺水推舟将怪事笼统罩在了皮影班子上,众人避之不及,算不算作看戏的人也都登门进来叶府,唯恐自己一时没来便丢了半条命。
      经那晚见过的女郎,有意无意,诸秋华也分了心观察看戏的人,没来的人他不知道有哪些,但隔天,再隔天,少了哪些熟悉的面孔,他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环肥燕瘦,君子淑女。
      这些不曾接着看戏的人群里,夜里见过的女郎负责捕杀男人,但那些失踪的女人还没有线索,最为致命的是,那些人里还能活在人眼皮子底下的,只有叶府的宗族旁支。
      诸秋华所在的院子除那晚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情,为了确定自己的所思所想,诸秋华往往会拉着付冬实在叶府四处溜达,他们待了那么多天,看戏排戏这块已经了解的差不多。
      那些看戏的人一般不能出叶府,会被叶府的人以各种理由借住在府内,也不是一日不可返,还能收获些不薄之物,这才让看戏的人没有说辞。
      就像今晚,夜黑风高月,诸秋华和付冬实偷摸溜出了院外,诸秋华寻皮影,付冬实找叶雪澄合作。
      付冬实找到了叶雪澄,但老太君在身侧,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远远的跟着,到了叶雪善所在的小院。
      屋里传来几句戏声,叶雪善知道老太君喜欢什么,偶尔会学着戏里人物的唱腔哼哼两句。
      老太君和叶雪澄从外面回来,在屋外听了许久,直至曲中人断,叶雪善收住唱腔。
      老太君开了大门的锁,屋里的烛光影射到屋外,屋中人脊背挺直,沉默地看着老太君,稍顿,她颔首露出脆弱的脖颈,似乎无声的向老太君昭示她是个柔弱已经翻不起大浪的女人。
      “唱得不错,继续唱,就得这样。”老太君赞许道。
      叶雪善珍惜般的看了屋外月色一眼,依老太君的命令重新唱了刚刚那一段戏。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锁麟囊中的戏曲词
      接着,老太君直接告诉叶雪善,这次她选了更烦的定亲人,这次不会有意外。
      话落,将全身颤抖的叶雪澄和叶雪善重新关在了小院里,随着老太君的离开,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出来吧。”叶雪善重新恢复了平日的稳重,她扣住叶雪澄紧绷害怕的手,对屋外说了句,“是你帮了她。”
      门外的锁应声而落,传来付冬实温和的声音:“叶小姐聪明,我想与您求个合作。”
      “可以,不过全程只能按照我的计划。”叶雪善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好说话,她补充了一句,“即便我身囚叶府,但依你们的态度,我已知道各方想要的结果,如今都步步受限,我未必动不了你们。”
      “自然。”
      诸秋华溜到隔壁的小院,他再次看见了那位女郎,月色分明,照清了那张皮影的面目,江南山水画,温婉似佳人。
      女郎惫懒听着面前逃跑男人死前的遗言,指尖的线勾着人最后的胡言乱语,丝线震颤,提醒她此处来了新的活人。
      双方隔着一坛青水缸遥遥对峙,直到诸秋华先开了口:“六姑娘。”
      “六姑娘?”女郎诧异了一两秒,随后反应过来喊的是自己,声音从皮上传来,反问了句:“你胆子真大,不怕我杀了你?”
      诸秋华摇了摇头,绕过青水缸,停在女郎几步外,并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动我。”
      “真扫兴。”女郎对诸秋华说的话没反驳什么,她盯着诸秋华的脸,慢慢认出了对方是前几日藏在屋子里的小鼠,丝线勾住对方的手腕,却没使多少力气,“我那晚唱的曲子,你觉得怎么样?”
      诸秋华不懂那首曲子的意蕴如何,单论声音唱出来的调,他诚实道:“虽不大懂,但听得出,天籁之音。”
      “你说话是真好听。”女郎扯住丝线,将人拉得更近,锋利的丝线不能将面前的男人绞杀,但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折磨,就比如穿手打个蝴蝶结,“真好看。”
      “她们不爱出来。很幸运,你没遇见过,但如果你碰上了她们……”女郎收紧了线,皮上波动一阵,轻飘飘的声音发出,“虽然杀不了你,但针对你这个狡猾的家伙,也会好好的折磨你,就像现在。”
      诸秋华手掌颤抖,一颗颗血珠经指尖落在地面,他盯着女郎,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蜷起手指握成拳,握住那些丝线呼出重气。半晌,才忍着尖酸感入肺的折磨,缓道:“抱歉,叨唠了您,我愚笨,想求姑娘一个问题。”
      鲜血经丝线哺育女郎的身躯,是脱色的假面重新焕发光彩,她盘算着诸秋华坚持了多久,直至人还能活着的面色苍白才留情收手,她思考了会儿,权衡所有,才叹道:“你问吧。”
      诸秋华直接道:“叶府是在拿人献祭,一直排演的皮影戏是为了让那些死去的人填上或替上某个窟窿,这样死的人就不会是叶府本家人。”
      “他们真的死了?不见得吧。”纸窟窿描绘的丹凤眼眸在皮上转动,嘴唇上的丝线因绽开的笑容而破开,她笑对方的天真与大胆,骨头错位的厉害,她调整了好多姿势才得以看上去像个人,“他们不会真的死,可我是真的死了。”
      诸秋华呼吸一滞,老太君讲的故事与女郎语气下的平静产生了微妙的重叠,他半蹲下来,注视对方的眼睛,再次道:“抱歉,冒犯了您。”
      “算什么冒犯,你这人还挺敏感。”本该陷入低迷状态的女郎一时卡住,听诸秋华这样讲话,既不回忆过往,又不想这么简单就过去,“你说的差不多,但也不太一样,如果没有戏,那我们就可以随意捕杀,但如果有出戏看,我们则只能捉住那么懒得看戏或者冒犯戏的男人。”
      女郎简单概况了下:“这对叶家来说是诅咒,他们亲手造就的诅咒。”
      诸秋华犹豫着问:“那些姑娘是被他们选中,现在?”
      女郎累了,坐在青石台上靠着廊柱,她问:“你真会问问题,从那个什么玉女的故事里猜的?”
      诸秋华回:“嗯,但不确定。”
      女郎模糊回答:“不算是,我也不清楚。”
      诸秋华犯傻了,扣着手心问:“你们,你们被制成皮影的时候会疼吗?”
      女郎想了想,先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有三。”
      “哦,不是小孩。”女郎垂眸,低低看着石阶夹缝里冒出来的青苔,简单回忆了下,风吹皮动,沙哑的声音出现,“你觉得死了的人会感受到疼吗?”
      “算了,你还是个活人,再怎么死,感受也算不得真。”
      诸秋华顺着女郎的视线看到冒出翠绿的青苔,他道:“肯定很疼,故,故事让人听着就很疼。”
      “你还结巴了。”女郎兴致上头,调侃了句,这大概是她醒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最像人一般的难受,“我还算幸运的,制我和傻丫头的算是个好姑娘。”
      “制她们的是真的恨。”
      “有些人能活,有些人活不了。”
      “有些死了做鬼也是受欺负的。”
      女郎一连串说了这些话,也许时候快到了,一字一顿僵硬地念着名字:“诸,秋,华。”
      诸秋华诧异道:“嗯?”
      女郎笑起来,那笑容青涩单纯,让诸秋华恍惚记起来了年岁次之的含义,女郎低声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诸秋华顿了顿,摇头道:“不是。”
      女郎点点头,留下一句浅淡难闻的轻叹,回廊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哨笛,女郎起了身,又一次成为了被操纵的皮影,随风飘荡,没有归处。
      “我还是喜欢原来的身体。”
      诸秋华听清了女郎最后说的话,他蜷了蜷手,通常来说,只要找到漩涡的中心,也许就能使一切解脱,他这么想着,思索破解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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