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呼吸》猫不爱水

8、第 8 章

　　社团确实是财力雄厚，没几个月就把成员们带着出去采风了。不过采风时间只能安排在假期，所以虽然说一开始大家都积极响应，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和自己的回家计划冲突导致去不了。最后真的能去的也就只有十个人不到。
　　钟心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刘离，他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刘离抬起头来，看到钟心的脸，笑容瞬间绽放开来，回应了对方。
　　两人都并不吃惊对方也在这里。
　　他们参加社团之后就经常联系。虽然说两人不是一个系的，但毕竟住在一栋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偶尔上完课还能刚好在宿舍楼门口碰见，正好出去一起吃个饭。
　　而且两个人对对方作品的欣赏都不是嘴上说说的。没事的时候偶尔还会带上自己的作品互相交换着看看。
　　对于刘离的作品，钟心总是觉得自己好似不只是在读一篇文章，而是一个又一个不断切换的场景，有一种看电影的快感。
　　而对于钟心的作品，刘离只是会忍不住去触摸。与其说对方绘画的是眼前的一整片的景象，倒不如说画的是一个又一个渺小生物的生活。
　　两人越是发掘对方作品的理由，越是能察觉到那种同类的相似。
　　孤独，懦弱，渺小，而又普通。
　　两人的生活一如他们的作品，表面看起来阳光灿烂，实际上确实一摊鸡飞狗跳。
　　所以他们很清楚不去过度的揭开对方的伤疤，这种巧合般的默契让他们更觉得获得了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
　　因为是采风，大家也没什么跟随队伍的讲究，到了取景的地方就各自分头行动了。
　　刘离走到钟心身边，给他丢了一瓶矿泉水，随即在他旁边坐下：“怎么样，有灵感吗？”
　　钟心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有一点，但现在光线不好，还得再等等。”
　　刘离点了点头。
　　两人就坐在这里，等到太阳的势头渐弱，刺眼的阳光衰弱下去。钟心蘸着颜料开始动笔了。
　　刘离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静静看着钟心落笔。笔刷在画板上发出细微的粘腻声音。
　　直到钟心一口气将画画完，天空已经渐渐泛起了晚霞。
　　钟心看着自己的画，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推到刘离面前：“怎么样？”
　　虽然之前一直在钟心的背后看着作画的过程，但他还是拿过来好好的欣赏了一番。
　　那是一片坠落在湖心的落叶，在不太耀眼的阳光下漂浮。
　　很美。
　　虽然看的出来作画者的笔法功力并不是很深厚，但是画中那种细微的主体性很有钟心的风格。
　　刘离点点头：“很美，看起来很美的景色，却独属于这篇落叶。也许这片湖面就是落叶的整个世界吧。”
　　钟心似是惊喜，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刘离刚才说的话基本上就是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要真是让自己说起来，肯定没有对方说的文艺。
　　钟心点点头。
　　刘离说：“那个，我之前提过的，我们一起合作开工作室的计划，你怎么想？”
　　……
　　晚上，成员们都聚在一起，围着炉子准备烤肉。
　　大家一边等待肉烤熟，一边玩起了游戏。
　　“到你了！钟心！真心话大冒险你选哪个！”一个女生将手中的牌摊开，正好指向钟心。
　　钟心纠结了一下，选择了真心话。
　　女生想了想：“新人嘛，就搞个简单的问题吧——你之后的梦想是什么！”
　　钟心一下子愣住了，他的梦想，他的梦想是什么……
　　他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刘离，又看了看一篇摆着的画架。
　　他鼓起勇气说：“我的梦想是——画出最好的画作，举办自己的艺术展，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对啊，对啊，这就是自己的梦想。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出名，也能赚很多钱。应该能让父母高兴吧。这不就是他读这所学校的初衷？画画，画最好的画。要比所有人都要好。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他就只能让自己的画的更好，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的父母。
　　恍惚间，他看到刘离的眉头皱了一下，但等他回过神来，刘离还是一如往常。想来刚才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其他人听到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只是随便打趣了一下，就开始了下一轮的真心话大冒险。
　　等到肉烤好了，刘离拿着几串肉坐到钟心的身边
　　刘离拍了拍钟心的肩：“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所希望的一切事，但是别忘了，你真正的梦想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

　　钟心关闭文件夹里的照片。那一张张青涩面孔在桌面上淡去，一如曾经的回忆。
　　他点开之前常用的绘画工具，将许久未用的手绘板连接在电脑上。
　　点开。那是一片洁白的，崭新的画布。
　　那是他给予自己的葬礼。
　　从出生以来，他就是被人书写的那个。
　　都说孩子是一块纯洁的画布，都看父母如何在画布上涂抹，看环境在画布上会留下怎么样的痕迹。
　　对于钟心来说，他的画布上只有一条线，一条笔直的，没有任何分支的线。
　　言听计从，循规蹈矩，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是什么将一片画布变成了纯粹的黑白？钟心不知道。
　　但是严厉的父母，唯利是图的家庭，以及指指点点的亲戚。辱骂逼迫羞愧折辱。大家似乎只是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
　　而唯一做错的的只有钟心自己。
　　不努力，不珍惜，不礼貌，没能力，没孝心，没主见……
　　画布上的那条线看起来笔笔直直，安安稳稳，但真的走上去，那就是一根细细的钢丝，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而现在他从钢索上坠落而下，承受着坠落的失重感。却恍惚间觉得松了口气，那是一种久违的解放。即使他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滩地面上肮脏丑陋的烂泥。
　　但至少这一刻他可以选择了。可以在空中飞起来，转身，转几个圈，选择一个最好的方式亲吻大地。
　　或者，连最好的束缚也可以挣扎开来，只是纯粹的坠落，融于土地，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轻轻松松的不在乎一切。
　　是时候离开了。
　　他看到了刘离递过来的那只手。但他不愿将那只温柔的手一起带入深渊。

　　计划其实并不复杂。
　　他只是在网上申请了遗嘱继承公正。然后和公司提了离职，订好了一张回到老家的票。
　　就这么简单。
　　然后只是和日常一样。帮着刘离洗好碗，等着刘离做好两人份的早餐。
　　默默的吃完早餐，然后目送刘离离开家，去工作。
　　然后留下一封信——
　　“刘离，我要回老家一趟，很感谢你的照顾，这笔钱……嗯，我可能没办法还完，我会尽力多给你一些作为补偿。但是我得走了……那边有朋友帮我，所以不需要担心我。谢谢你，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