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楼》十三楼

2、入局：方舒眉

　　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初合。丫头小七为我更衣，白色的绢衣，不动喜怒，仿佛我的表情。腰带却极清艳，上面绣着大小不一，各形各体的字迹，都是一个字：眉。
　　那是芊芊的杰作。我二十岁生日时，她捧来与我，说：“姐姐，我为你绣的，熬了三天三夜呢!”那时，她已美得惊人，那样殷殷的眼神，那样的呢哝软语，天下谁能拒绝！
　　所以我收着。却一放五年。偏今天七七挑出来，我望她一眼，小七低头，道：“二小姐要嫁人了呢！”约一犹豫，我拿起腰带，系上。
　　窗边朱红的妆台，红底金漆描着百鸟朝凤的图案，却只是装饰，我从不化妆。将一根梨花木的簪子别在发上，我冷冷望镜，镜中的女人也冷冷回望，眼睛太亮，眉毛太浓，脸太方。
　　我，方舒眉，十三楼的总楼主。
　　今晚，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要开夜宴，宴请六位风流才少。他们每一位都是未来主宰风云的人物，他们中有一位将成为十三楼的女婿。
　　然而今天，却不是选婿，没有比试，我还不急。我只是想尽主人之谊，请他们喝一碗汤，这碗汤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龙王想”。
　　时候已经到了！
　　我出门，总管方福和六大侍剑已恭立院内，我往前走，身后人悄无声息地跟上。
　　周围很安静，听得见沙沙的脚步声，但我知道，只要我一抬手，园子里就会立刻冒出至少上百个弓箭手，天落地网的箭阵，只一秒钟就能将入侵者射成肉酱。我一咳嗽，就会有十个以上的影子闪出，他们没名字，却能在瞬间诛杀江湖排名前30位的高手。因为他们是“赤色”，当今江湖最恐怖的杀手组织。
　　此刻，他们却只是我的影子。因为，“赤色”还有一个身份——十三楼楼主的死士。而我，是十三楼的总楼主——方舒眉。
　　我往前走，转过□□。头上一阵“几喳”鸟鸣。我抬头，树桠上一只老燕抱了新雏，正忙着吐哺。小燕争食，互相倾轧，体弱者哀哀啼叫。老燕辛苦，小燕又何辜？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身后的方福立即招手。
　　我知道，不久这窝燕子就会消失。也许会被移走放到哪家屋檐下，也许就随手扔在哪条阴沟水渠。从七年前，我杀大总管秦问天时起，十三楼上下就有了一条铁律：让方舒眉皱眉的东西必须消失。
　　眼前仿佛又看见秦问天白白胖胖的脸，彼时，白脸已涨得血红，我听见他愤怒地质问：“楼主待你恩重如山，如今他尸骨未寒，你竟下令火化，何其狠毒！何其狠毒？”
　　他身后，是大通、昭化、洛阳、陈城、南宁、北平、东京七个分楼的楼主，沉默着，窥测着，只待我示弱，只待我示弱，便要一拥而上，把我撕成碎片。
　　我问：“你不服？”
　　“不服！”
　　银光一闪，我已收剑入袖。秦问天扑通倒地，脸上带着极度不能置信的神情。
　　他13岁入楼，经过了大小278场战役，为十三楼开疆辟土，是不二功臣。可那又怎么样，他不服我，我便杀了。说到底，这个江湖，是武功高强者的江湖，而我的武功，连义父都要忌惮三分。
　　我是方舒眉，十三楼的第一神童。
　　闪念间，纳云楼已在眼前。这座大殿是义父的父亲方圣人所造。据说，方圣人不是他老人家的本名，只因他在47岁力挽狂澜，阻止了一场武林大劫，天下人感念他的恩德，送他“圣人”之号。纳云楼就是为了接纳上门致谢的武林同道而建。
　　而今，我要在这里开宴。
　　楼前，早已站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兰芝为肌、冰玉为骨，风姿缱绻，美艳不可方物。她穿着一件珊瑚红的裙子，晚霞都仿佛失色。只听她娇唤：“姐姐，我等你好久。”暗里响起几声抽气声。我不动声色，应道：“芊芊。”
　　芊芊挽住我的手。她的手温暖、柔软，不像我坚硬如男子。我没有收回，这天下，敢这样对我的，也只有她。
　　天渐渐黑了。暮色中的纳云楼如一只黑色大觳倒扣地上。灯已亮起，宴已开了，天下英雄是否已入我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