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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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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崔如枫寻短见的事传遍京城,自然也传至了张府。
张月栖本在屋内取暖,忽听得这道消息,不由一怔,惊了半晌,才恢复神色。
这一下可令其心惊胆颤,愧疚之意甚重。
自崔如枫病后,张月栖只前往探望过一次,后因与赵向暝的口角,也未去过崔府,现在听闻这则消息,张月栖深有忧色,等不了片刻,便欲赶往崔府。
及至崔府,张月栖与门前仆从再三确认,这仆从才放她进府。
张月栖循路往后院而去,途径花园、亭子,正要靠近崔如枫的处所时,身形顿了顿。
她面上犹疑甚重:如枫定知晓我害得她如此,我此番前来,她能有什么好脸色,不赶我出府就是万事大吉,我还有什么面目见她。
思及此,张月栖身形瞬转,脚步轻提,就要离去。
“张二姑娘急匆匆而来,只是为了一逛崔府吗?” 身后忽传来一道疏朗的声音。
两人隔得数丈之远,这声音带有一丝急切,似想及时唤住她。
张月栖只听得一个字,就知是崔和凌,当下忆起那日崔和凌的话,他知道自己不怀好意,此番叫住她,定为挖苦。
眼下避无可避,她扭转身形,轻抬眸子,盯着他道:“崔公子安好。”
崔和凌目光射在她脸上,见她脸色灰白,没有血色,不由得激起关切,却不现于颜色,缓声道:“你是来看如枫的?怎的来了就走?进来罢。”
张月栖微一愣怔,见他面色认真,眼下带有乌青,心想:他表面疏狂放浪,实则重情重义,是个凛凛君子。
脑海里闪过这一念头,当下便垂下头,道:“崔姑娘可醒了?”
崔和凌道:“你来得正好,她才转醒。”
张月栖心中跳动不已,一想到要见到崔如枫,愧怍之情油然而生,又生畏惧,紧捏掌心,张月栖跨步上前,与崔和凌擦身而过。
崔和凌跟在她后面。
甫一进屋,只闻得满屋的药味,似乎是泡在了药罐里,举目望去,只见床榻上微微隆起一个身躯,那张小脸早已枯瘦不堪,一双圆亮亮的眸显得更大了,神采不胜往昔。
张月栖只觉惊异,渐生悲凉,一时呆立原地,不做反应。
崔和凌见她面色失常,兀自上前一步,道:“如枫,你可不能做傻事了,你伤害自己,疼的是自己,心疼的是我们。”
张月栖视线定在崔和凌身上,他也有这么柔和诚挚的一面。
崔如枫平躺着,双眸空洞,面色灰白,就像是个将死之人,不发声息。
张月栖不禁屏住呼吸,但全身的感官都在告诉她,崔如枫很痛苦,她求死不能。
崔和凌拂开她的乱发,继续道:“如枫,张二姑娘来了,你与她说说话?”
话音回荡在屋里,崔如枫骤然发狂,身形一晃,便坐了起来,叫喊着:“我不想见她!让她走!”
声音沙哑之极,其中的厌恶痛恨之意显而易闻。
张月栖眼眸一颤,疾退两步,面前狰狞发怒的面容,是崔如枫从未有过的一面,她难免心生忧惧。
这一叫喊也出乎崔和凌的意料,崔如枫坐在榻上,挥舞双手,就如驱赶恶魔一般,似乎张月栖就在眼前。
崔和凌猛抓住她的手,话音果断决绝:“如枫,你不愿见她,让她走便是,勿要动气。”
崔如枫的声音虽沙哑,但尖锐,声传数里,引来了崔夫人与李黛之,两人闯将进来,便见到了张月栖。
“张二姑娘,你何时来的?”
偏偏此时,李黛之见疑,说了这么一句话,崔如枫一听更是着急,当下便扑腾下地,崔和凌眼疾手快,即刻间按住了她。
众人一见,齐抢将过去,扶着崔如枫。
“哎哟,如枫,身体尚未好全,着急下地做甚?” 崔夫人满是无奈。
“她还在吗?她还在吗?” 崔如枫顺手一抓,便抓到了李黛之的手,劲力过猛,伤口渗出了血,纱布红晃晃的,甚引人心惊动魄。
李黛之语气酸楚:“如枫——”
这关头,崔和凌向她使了一道眼色,意图不言自明,张月栖面露痛苦,崔如枫怨怼自己,情理之中,只是看崔夫人的神色,似乎还不知道这桩事。
张月栖身形摇晃,正待离去,身旁走进一人,熟悉的气息窜入鼻孔,抬头看去,是赵向暝。
赵向暝与她对视,只一刹那,又移开眸子,向前行进。
崔如枫此刻还跪坐于地,面上皆是惶恐不安,口中念叨着“让她走”之言,双目发红,模样狰狞可悲。
崔夫人不明所以,此刻紧握崔如枫的手,情知崔如枫极少针对他人,更不会失态至此,见她发狂,推测是因赵向暝,不由得道:“赵公子来了,如枫,你好好与他说话。”
众人皆以为崔如枫会欢喜,岂知崔如枫情绪愈发失控,双手捂耳,竟是不愿再听,声音响彻屋内:“让他也走,他们都走!”
“这……” 崔夫人头脑顿时混沌,经历生死,连心上人都不愿见,这委实令人惊异。
赵向暝赶过去,一把握住她的小臂,轻唤道:“如枫。”
这道声音一出,崔如枫浑身一颤,当即挥开他的手,不住后退,一面流泪一面道:“我已是废人,你们来看我笑话,你们见到我多难堪,开心了吗?”
赵向暝心中一痛,声音发颤:“如枫,见你缠绵病榻,我们俱心痛如绞,又如何会看你笑话?”
崔如枫侧着头,怒吼着:“张月栖恨不得我死,我这般,她看着不畅快吗?”
赵向暝愣怔片刻,情知她知晓月栖骗了她,却要为张月栖辩白,骤然道:“月栖为你担忧,茶饭不思,又怎会盼着你死?”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丝毫不容驳斥。
崔如枫已无求生之意,听他甚信张月栖,悲怒交集之下,当即道:“我死了,少了一个负重,你们自不必为我茶饭不思。”
接着,崔如枫便要起身,向桌前摸去,一面道:“让我死了,你们一身轻。”
众人一惊,挡之身前,崔夫人声泪俱下:“如枫,你不要自轻自贱,赵公子他…他是喜欢你的,他会娶你,你若自轻,他怎么娶你?”
崔如枫不信,道:“我纵是傻子,也不会相信他愿娶我,我不见万物,简直是生不如死,你们真怜惜我,就让我自生自灭!”
这番话说得人惊颤万分,屋里聚了多人,呼号声、悲痛声齐响,各自都为崔如枫惊痛。
崔如枫不住去摸桌面,想拿某件顺手的利器,可她看不清,连桌边都无法触及。
她崩溃道:“你们看我这般,难道就忍心了吗?”
其时,她早已费尽气力,面色苍白,身躯轻薄一片,顷刻间便跌落在地。
“如枫———”
李黛之目光却放在了赵向暝身上,明目张胆,暗忖:都这个当头了,你竟还沉得住气。
赵向暝眉间蕴满愁绪,他离崔如枫不过数寸,抓着她的小臂,瘦弱触骨,一折就断,心里颇有恻然之意,见她一心寻死,他也几乎想赔了自己的命去,只望她重拾信念。
崔如枫不住哭号,念叨着求死。
赵向暝终于拉住她,震声道:“如枫,死容易,可是你想过你的父母兄长,想过郡主吗,他们终日沉浸在失去你的悲痛中,你一了百了,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崔如枫如何能听进去,泪水不绝,反推开赵向暝,叫道:“如今最痛苦的人是我,最想死的人是我!”
崔如枫声音嘶哑,双眸空洞,几乎是生无可恋的姿态。
过了一瞬,她又挣扎着起身,语音轻微,却像一阵电流般钻进各人心间:“你们阻止了我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想死之人,如何能拦?”
大家均是一颤,崔夫人抢先哭号出声,崔和凌与李黛之心里震撼,均说不出声来,崔和凌目光似剑,锐利无比地扫了眼赵向暝,又带着一缕谴责,似乎在说:若不是你拒婚,如枫怎会丧气至此?
赵向暝面色微有动容,双手发抖,自忖:如枫性命就将不保,且是因月栖才落得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我从来问心无愧,今日面对众人,心里顿生愧疚。
李黛之见赵向暝陷入思索,想他踌躇万分,又见张月栖身形凝滞,心念一动,不若推他一把,瞬息间便道:“如枫此举是谁造成,大家都知晓,赵公子若心疼,应该怎么办,你也该知晓,否则不止如枫一人承这苦果!”
这话听在崔夫人耳里,以为这是在指责赵向暝,但在屋内他人耳里,都知是在说张月栖难脱其咎。
张月栖面上凄凄,此场面她早在脑里想象过无数遍,这桩事早晚要揭示于人前,从前憋在心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今日时机正好,直截了当说明,管他是何结局。
言念及此,当下释然。
这一刹那,赵向暝却也心生主意,面上萧索,凝望崔如枫,沉声道:“如枫,我娶你,你还想死吗?”
话声一出,满室沉寂。
众人只听得前半句,便已睁大了双眼,满是诧异之色,而张月栖更是惊惶失措,恍惚正如梦中,可是那道轻凛的声音回荡耳边,清隽温润的侧容正在眼前,真的不能再真了。
崔如枫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听到的话,怀疑、茫然夹杂在面上。
赵向暝声音发哑,话音依旧温和,带有力量,直击心肺:“如枫,目盲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与你一起,你会痊愈的,我娶你,你可愿意?”
崔如枫满面是泪,兀自不语,呆楞正对那道声音来源,声音发颤:“你……你真的娶我吗?不会骗我?”
赵向暝双手握紧她的手,眼眶微有湿润:“我言出如山,怎会更改?”
崔如枫凝神细想,辨认他话中真假,他是谦谦君子,说到做到,放在平日,此等大事,就算性命攸关,他也不会说出悖意之言。
他也不会骗她。
崔如枫心动之余,喜悦涌上心头,可是唇角才弯上去,心间一酸,眼泪汹涌而下。
赵向暝知她脆弱不堪,轻轻拥着她,缓声道:“所以你万不能寻死,否则我该娶谁?”
崔如枫只觉得面前怀抱前所未有的温暖,心里淌过暖流,舒心无比。
周围之人无不为之所惊,对赵向暝愈发满意,想他还算是个大丈夫,顶天立地,义勇皆全。
崔和凌欢喜之余,眼角瞥向门口,却不见那抹亭亭玉立的身影,心里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