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两个星期之后,赫时年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准备去阿勒泰过春节。吕阳很想和她一起去,但是她也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奈何打工人假期有限,珍贵的日子里当然要去看最重要的人。
宋俞和吕阳一样不放心,他觉得赫时年不像是一个有太深执念的人,“为了一棵树就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
赫时年不以为意,收起珊珊给她做的旅行攻略,小心翼翼放在了包里,声音轻轻柔柔的:“我妈妈说,那些未曾抵达的远方,都成了心上的茧。”
她们两个,总得有一个人是心上没茧的吧。
公司里签约的网红在她签完合同之后的当天下午,账号就全部解封,她和星辉在网上的负面舆论如雁渡寒潭,没有丝毫存在的痕迹。
似乎从未发生过。
时年签约完《一棵橘子树》之后,制作方正式官宣了男女主演。
此消息爆出之后,宋俞之前给她谈的两部古偶电视连续剧也轻松拿下。
她有了自己的经纪人,叫贺漫妮,是宋俞从香港挖来的资深经纪人,08年最火的港星邓安琪就是她带出来的。但她姓贺,时年一直喜欢不起来。
不过贺漫妮工作能力很强,人很爽快,祖籍是哈尔滨的。来到星辉的第二周,在赫时年热度开始下降的时候,谈下两个化妆品代言。
2015年还未正式开始,她的档期便从年头排到了年尾,一整个高开疯走的节奏。
这一切她和宋俞谁都没提林政屿,却又心知肚明这些都是那份合同带来的。
宋俞为了让她心情好一点,酸溜溜的打趣她:“上次不是和吕阳去看了颐和园旁边的四合院?照你这架势,离走红和暴富可不就一步之遥了。”
她很给面子的重重点头,说等以后不拍戏了,就在院子里建一座荷花池,白天赏花,晚上赏月。
宋俞笑她:“不拍戏了就找个男朋友把自己嫁出去。”
时年甩给他一个白眼:“你怎么和我外婆似得。”
她难得笑了笑。
腊月二十九那天,赫时年从北京首都机场出发阿勒泰,经停乌鲁木齐六个小时,再加上暴雪天气航班又延误十几个小时,等她落地雪都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的上午。
她在机场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来,趁着天黑之前去办理了边防证,又租了一辆老款的普拉多。
老板说,雪地里只能开这种带雪地胎的,又听说她要一个人去白巴哈,操着浓重的新疆口音说:"丫头,你开车技术好不好的嘛,你要走的这条路嘛,怕是要被大雪埋到腰眼喽。"
她交了押金,嘿嘿一笑:“大叔,我开车技术可好呢。”
说起来她这驾照还是林政屿逼着她去考的,那会她不愿意让他或者司机去学校接,林政屿又不舍得她坐地铁,只能让她自己学会开车,那几年跟着他几乎所有的车都开了个遍,眼下看着这辆大普拉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赫时年有时想起这些事,才恍惚发觉,她人生中许许多多的第一次都与他有关,几乎是不留余力的在教她生存技能。
老板哈力克又给她讲了一堆在雪地里开车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遇到紧急情况要怎么处理,时年很认真的在听,万一真的车陷雪地里也不至于干瞪眼。
暮色在紫禁城琉璃瓦上停留了一瞬,长安街的霓虹已烫穿了冬雾。
一座隐没在市井间的五进四合院燃起朱砂灯笼,石头跨到内院东厢房的餐厅,对餐桌上的人耳语了几句,便弯腰退了出去。
林政屿沉默一会,将乌木筷轻放在金丝珐琅的碗沿,起身走到主位上,半弓着身子,语气恭敬:“爷爷,公司里有急事,年夜饭我就不陪您吃了。”
老太爷神色不变,眉目慈祥,声音却是不容拒绝:“也不差这一会,坐下吃饭。”
林政屿依旧弓着身子,眉间开始浮上一层焦躁,这时旁边的老太太开口:“你就让他去吧,干的这点儿事业当成了宝贝疙瘩。”
老爷子不搭话,林政屿也不敢动,僵持了十几秒,林老爷子终于点了头。
林政屿快步走到院中,又在抄手游廊处被一道声音拦下:“站住!”
秦烟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你要去哪?”
“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今儿是大年夜,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在,你就这么走了像什么话?什么时候能干点正经事儿?”
林政屿吊儿郎当的笑:“我一不嫖二不赌,挣得每一分钱都积极纳税,我哪不正经了?”
“你甭跟我插科打诨,我什么意思你知道,过了年林家瑞就从美国回来了,你还能守着那破公司待一辈子不成?”秦烟穿一身旗袍,为了来追这不省心的儿子大衣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她身材很好,五十七岁的人保养了一张二十七岁的面皮,在灯光下仍旧泛着光泽。
林政屿看了眼手表,语气开始不耐烦道:“他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呦妈,您回去吃饭去吧,我真有急事!”说完也不等他妈说话转身就往前走。
秦烟看着他的背影,加重了语气低声道:“往后不许再跟贺建元鬼混!”
林政屿突然一愣,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妈:“你监视我?”
秦烟一言不发,慈母形象全无。
林政屿深深地吸了口气,黑着脸走出了这深宅大院。
大年初一的阿勒泰气温低至-31°,相比远隔三千多公里的北京,仿佛从一个文明跨进另一个文明。
第二天赫时年出发时晨光还未破晓,她走的G219国道,这条路远看像条冻僵的灰蛇,蜿蜒着扎进阿尔泰山脉的褶皱里,沿途是暗绿色的西伯利亚冷杉,大雪压弯了枝叶,像是一片赤胆忠心的士兵,守卫着祖国的边境。
车在降了雪的公路上极其难走,特别是拐弯的地方,只要踩刹车,轮胎就会打滑,赫时年只得降慢了车速,像一个无心赶路的牧羊人。
车刚过冲乎尔镇不到十公里,前方有一块刺眼的警示牌横在路中央——喀纳斯方向因暴雪封路。
几个裹着羊皮袄的养路工把警示牌安顿好,正准备撤,赫时年从车里探出头去:“大叔,还有哪条路可以去白哈巴村子呀?”
有一个年纪看起来较小的年轻人,指着东南方向说:"绕道X852县道吧。"
赫时年道了声谢谢,准备掉头,小年轻人撑着铁锹问她:“雪这么大,你一个人开车过去吗?”
她没答话,笑着点点头。
改道的碎石路像被巨斧劈开的冰川裂隙,这条路比起刚才的国道确实难走了很多,好在穿过铁热克提峡谷时,雪停了。阳光从细碎的云层里穿进来,克孜乌雍克冰河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孔雀石。
从早晨八点到晚上九点,两百公里的路程,赫时年几乎开了近12个小时,抵达白哈巴村时,暮色已浸透整片雪原。这个中国最西北的图瓦人村落,此刻像被撒在宣纸上的墨点,原木垒成的尖顶木屋半埋在雪中,像一朵朵雪蘑菇,窗缝里漏着暖黄火光,忽明忽灭。村口有座石碑,立在这茫茫雪原中,像是到了传说中的古国。
车子开不进村里,赫时年只能步行走进去,积雪厚到直接没到她的大腿,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无边无涯的雪地里,不知走了多久,她恍惚间看到前方有一轮形似新月的湖泊,那天的夜晚明明没有月亮,可湖面上却是浮光跃金一片,像抓了一把星星洒在了水面上。
当赫时年看到那棵树的时候,险些跪倒在雪地里,它比想象中更高大,树冠如伞盖撑起漫天星斗,孤独的矗立在天地银河之间,似乎在问她“归来何太迟?”
她眼眶一热,一整天的疲惫在这一刻化为热泪滚落,又在瞬间立刻结冰。
时年在四野空旷的夜空下喃喃一句——
妈妈,这地方我替你来过了,这世间的遗憾,你又少了一个。
返程时,天空又开始飘起一团团的雪花,赫时年看了眼手机,几近十一点,行至阿克布拉克达坂时,四下荒芜一人,车灯勉强撕开十米雪幕,像两只垂死的萤火虫,她脑中一个激灵,对独自行径在深夜暴雪中的自己有种破梦而醒的荒诞感,她不由得苦笑,执念的力量竟然可以把一个怕黑的小女孩从北京送到北疆。
但执念救不了油箱结蜡导致的供油不畅,车轮在雪窝里空转的瞬间,发动机像生命垂危的老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随即陷入死寂。
赫时年一副被抽干脑髓的样子,呆呆地坐在驾驶座上,等冷静下来的时候,四周只有大雪折射出的茫茫微光,手机没有一丝信号,她努力回想哈力克有没有告诉过她这类情况应该怎么处理,终于在车厢内最后一丝暖气也消耗殆尽的时候,她发现没有。
她咬咬牙把自己裹严实,打开车门进入这暴雪中,想去检查检查油箱,只是还没来得及碰到这油箱盖,前方大约三十米左右出现四只幽绿的荧光,忽明忽暗,如同飘浮的鬼火。
......那是,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