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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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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泽华到底做了多年的官,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洛常舟说的话。更何况他从未插手这笔烂账,就算金陵那边真的接到了这么大笔银子,也定会写信告知他。因此他还沉得住气,哈哈笑道:“洛公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洛常舟如话家常一般,说道:“大人是不是在想,您与此事毫无干系,金陵也没有消息,我在吓唬您?可是我这个人,虽说不是君子,却也不爱说假话。盛老夫人没有告诉您,自然是因为她不知此事。大人乃至孝之人,有没有想过,老夫人掌家向来精明,如今为何却出了岔子呢?”
听了这话,盛泽华不淡定了,他重重放下手中的杯盏,酒水从杯中溅出,沾湿了桌案。
洛常舟的脸上又浮现出几分嘲弄的笑意,他看着盛泽华,就像在看一只被人抓离了水,却还在挣扎,企图挣脱的大鱼。饶是盛泽华再有涵养,也被他的神情激怒了,冷冷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也没有做什么。”洛常舟微微向后一靠,靠在凭几之上,通明的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极清中竟生出极艳来。他戴着假面,云淡风轻下藏着嗜血的獠牙,“不过是盛家二老爷……您二叔,在外欠着一笔赌债,求老夫人无果,我才与他做了个小小的交易。”
一想到家中那个不成器的二叔,盛泽华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什么交易?”
洛常舟笑得好看,盛泽华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替他还了赌债,他替我收下账簿、汇票还有银钱。老夫人身体抱恙,二老爷自然可以接管家中事务,只不过老夫人掌管中馈多年,为了方便,这些东西都暂存在老夫人名下。”
接着,他又拿出一张纸放在盛泽华面前,说道:“这是凭证,上边还盖着盛家的私章,大人可不许抵赖啊。”
盛泽华只觉置身冰窖,洛常舟将东西存在老夫人名下,就是在逼他。他在意祖母,洛常舟就用他的祖母来逼他。
洛常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若世子查到了令祖母身上,那老人家的罪名可就坐实了。老夫人古稀之年,恐怕受不住律法的极刑吧?”
他话音未落,盛泽华已向他扑来,双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嘶声道:“我杀了你……”
洛常舟几乎要晕死过去,他断断续续道:“只有我知道真相……你杀了我……百害而无一利……”
盛泽华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他松开双手,颤声道:“你想要什么?”说完,他不由得冷笑数声,又道:“不对,不是你想要什么,而是侯府想要什么。”
洛常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缓过气来,他说:“我知道齐玠不会杀你。”
盛泽华吃惊地看着洛常舟。洛常舟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好似淬了毒的冷箭:“所以,我才要逼他杀你。”
盛泽华仰头向天哈哈大笑起来,高声道;“荒唐!洛常舟,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洛常舟面上还带着笑,却已透出几分阴骘与狠厉来:“大人忘了,我也是金陵人氏。当年金陵旱灾,我父亲死了,舅父将我们母子带至城中发卖,您的父亲看上了我娘,将她买作外室。老夫人嫌我娘生得卑贱,丢了你们盛家的脸面,派人退了房子,将就”我们赶出去。城中人都说我母亲是勾引人的下贱种子,见者无不肆意谩骂。”
盛泽华隐隐记起这段往事,他比洛常舟年长五岁,那时已颇知人事,但总在宅中读书,对这些事情虽有耳闻,却不知底细。
洛常舟将杯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如做梦一般轻声回忆道:“而那时的盛公子,少年英才,在县试中拔得头筹,风光无两,庆贺时喝的,便是这竹叶青吧?”
“我娘在金陵城中待不下去,也不能回家,只得带着我出城,却被山匪劫走,用绳索绑在洞中。”洛常舟用手撑着凭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们每日都来洞中三次,来的人有时一样,有时不一样,我亲眼看着他们如野兽一般,在我面前媾和……”
洛常舟的嘴角抽搐着,含泪的双眼放出灼灼的光,盛泽华踉跄着向后退去,他面前的人已经脱去温润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仇恨与痛苦,如同一个嗜血狂热的疯子,正用一把无形的刀在他身上割下一道道血口。
他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你把账算在我身上……算在我身上……”
洛常舟冷笑道:“你?盛公子养尊处优惯了,把自己的命想得太金贵了。”
“我洛常舟布下的局,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盛泽华额上冒出涔涔冷汗,洛常舟要报复盛家,多的是法子,为何要铤而走险,用军马做局。或许他所谋甚大,盛家只是他报复的一环。
“你把军马卖去了哪里?你用那些银钱做什么……”盛泽华紧紧攥住藏在腰间的匕首。
洛常舟无视他的动作,反而向他走近几步,淡淡笑道:“大人还真是忧国忧民,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这个。”
“要不大人替我想想答案吧?毕竟到时候,要对此做出交代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盛家。”
不过数日,齐玠就收到了天青阁的消息。他本想证实盛泽华的清白,万万也没有想到却翻出了所有的罪证。
“怎么回事?”多日来积压在心中的郁闷终于爆发,他踢翻了脚边的绣墩。
“属下按着线索去查的,一路查到金陵那边。盛家二老爷二话不说,就把汇票和账本都交出来了。银子虽是汇在老夫人名下,但只是一笔空账,真正的银两早就被转走了,盛二老爷对此却毫不知情。”
齐玠皱起了眉头,说道:“盛家向来都是老夫人主事,怎么有二老爷说话的份儿?他如此爽快地交出东西,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其中利害。蠢货!他有没有说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说是青州这边的人找上他的。”
“罢了,盛季英这个蠢货!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齐玠疲惫地躺在椅子上,一旁的小丫鬟从水盆子里取出一块毛巾,叠好后轻轻敷在他的眼上。
温热的毛巾没有驱散他身心的疲惫,黑洞洞的恐惧如潮水般上涨,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又如利齿般一点点磨噬掉他的内心。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东宫不惜一切地做局,让人无从拿到证据和把柄,若不是齐江月心细,他还未必能发现东宫的蹊跷。如今又顺着这个局往下设计,牵出军马一案,一手捏着盛家做证据,一手掐着齐家的命门,稳坐钓鱼台上。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告病不出。
“哥哥,父亲来信了,说军务处理完了,明日就会从军中回来。”齐江月匆匆走进门来,说道,“父亲还说兹事体大,您不要再轻举妄动,待他回来再说。”
齐玠一把扯下毛巾丢在丫鬟怀里,冷笑道:“轻举妄动?盛泽华为人如何,你我心中有数。此事与他无关,我想往下查,既能还他清白,又能发现幕后之人的线索,我有错么?”
“哥哥!”齐江月从未见他如此上火,她这才注意到脚边被踢翻的绣墩。
齐玠高声吼道:“你们还看不明白么?现在是有人早就在前后左右都挖下了坑,往哪里走都是死路一条!你问父亲,我是查,还是不查!”
齐江月沉下脸道:“你冷静一点!”
齐玠道:“我怎么冷静?他要对付我们,多的是法子,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做成军马的大案子?他们把军马送到哪里去了?这批银子又送去了哪里?他是想在什么地方给自己绣一件龙袍不成!”
齐江月听了,心下一惊非同小可,她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哥哥的袖子,急切地问道:“你说的是谁?你说的是谁?”
齐玠双手撑着头坐下,颓然道:“也是怪我,这么些年竟如瞎子一般。我是有觉得马匹数目不对,但朝廷向来不愿按数拨予我们,那账簿做得也天衣无缝,我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齐江月心中难受,她将手轻轻搭在哥哥肩上,轻声道:“这不怪你,他们做局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怎会轻易让咱们察觉。”说罢,她又试探地问:“你方才说他……”
齐玠叹了口气:“是你告诉我,夺魄丝杀人的案子可能是他做的局。”
齐江月吃了一惊,她屏退下人,看着齐玠疲惫不堪的双眼,低声道:“太子殿下?”
齐玠点了点头,说道:“九龙卫是陛下直接控制的禁军,他有能耐把人混进九龙卫不被发现,才来青州一晚就布好棋局。自然也有在北府安插内鬼的能力。”
“先是做局挑起两党嫌隙,又让宦党内部相互猜忌,他们这次回京,玄衣卫免不了要被刘瑜清洗。”
“他出手逼迫徐瑛,又采取手段留住徐瑛,许他以和宦党周旋的筹码,就是为了踢爆军马大案。那日在堂上,他又假做人情,表面上是给我们机会,实际上是要引我们去查,一旦查到盛家头上,我们就彻底逃不开了。”
齐江月勉强笑道:“哥,太子或许就收手了呢?他难道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不成?”
齐玠看着妹妹的眼睛,这是一双干净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他心中酸疼,长叹一声别开眼去,说道:“你也是读书的人,自古以来帝王将相,哪一个不是手上沾着鲜血。你指望着一两句话就能让他们回心转意?指望着他们在权力面前顾念骨肉情谊?这盘棋他若是赢了,对他而言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齐江月从房中出来,阿满正在院子里等她。她本想说话,却看到姑娘眸中的底色比那寒凉的月光还要清冷几分。她便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将斗篷给姑娘披上。
齐江月在袖中攥紧了手。东宫又如何?他想要的,她偏不让他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