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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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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玠忙上前拾起账本,一面翻看一面琢磨着徐瑛的问话,他本也是绝顶聪明之人,没过多久就反应过来。他大惊失色,但心中也生了狐疑。这账本确实出自侯府账房,却出现在徐瑛手上,徐瑛甚至一早就知其中的蹊跷。如此想来,很有可能是后院起火,他们却没有察觉,才导致今日让徐瑛钻了空子,引火烧身。
齐玠忙跪下去对太子道:“殿下,此事微臣并不知情,定是府中之人欺上瞒下,被小人收买,栽赃陷害。”
李策明笑了笑,说道:“这些话我听多了。凡事都要讲证据,徐中丞和玉大人有证据,你能给出证据吗?”
齐渊看得出来,太子这是在给他们一个台阶。眼见齐玠还要开口辩驳什么,他忙上前抢先道:“殿下说得对,凡事都要讲证据。臣定查出真相,给朝廷和天下一个交代。”
李策明不假思索地点头,对众人说道:“不错,那我等拭目以待。今日就到这里为止吧,温舒,我们走。”
“太子殿下!”玉生烟沉声叫住他。
话音刚落,只见鬼魅一般的人影从门外接连闪入,待他们定住身形,众人都下意识地退开一步,连气也不敢大声出。玄鸟服,昆吾刀,正是杀人不眨眼,令人闻风丧胆的玄衣卫!
北府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将玄衣卫团团围住,双方拔刀相向,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不少人吓破了胆,半步也不敢挪动。
李策明看着直逼自己咽喉的刀刃,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对持刀的玄衣卫笑笑,向前逼近一步。那玄衣卫很是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去,以免手中的刀割破太子的喉管。李策明没有再往前走,他回过身,对玉生烟道:“玉大人,我不走就是了嘛。”
他永远这样气定神闲和满不在乎,周围的人是生是死似乎都与他毫无干系。玉生烟见他如此,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干咳两声,说道:“不就是证据嘛,也不劳侯爷去查了。是真是假,去看看军马不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交给我们就好,若是侯爷不放心,就派人在一旁看着我们,如何?”
齐渊冷笑道:“我北府的事情,何时轮到阉党指手画脚?要查也是我们自己查,与尔等何干!”
玉生烟怒道:“侯爷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瑛一把拉住他,呵呵笑道:“诸位都是老相识了,何苦闹得这样难看。玉大人,客随主便,亦无不可。”
众人都散去后,玉生烟一把扯住徐瑛,质问道:“你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
徐瑛恨铁不成钢地甩开他的手,愤愤道:“有疾于首,不治将恐深!”
“你少和我掉书袋!”
“我说你脑子有病!你当这里是长安城么?这里是青州!他们今日若是发狠,就凭你几十个玄衣卫,怎么打得过北府军?横竖军马都是有问题的,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而已。是谁去查,这重要么?”
玉生烟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能恶狠狠地放狠话:“你最好别出岔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晚间,寒露斋中静悄悄的,安神香烟雾缭绕,慢慢笼住整间屋子。宫人们悄声退出去,缓缓拉上大门。温舒摆手示意不要关门,低声问:“殿下睡着了?”
“是,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睡了。”
温舒皱起眉头,抬手挥散安神香的气息。这气息太浓,他已生了昏沉之感。他低声责问道:“你们愈发不懂事了,这香怎么能放这样多?”
“这……是殿下要放的。”
温舒遣散了他们,小心翼翼走进太子的寝室。不出他所料,太子又犯病了,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伴随着含糊的梦呓,温舒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伸手为太子把脉,吓得他一阵心悸。太子吃的那些药,长年累月积成毒,先时尚可抑制,可今夜竟冲破药力与内力的压制,开始蔓延至全身经脉。症状加剧,他承受的痛苦定是平常的百倍,因此才要用到剂量大得吓人的安神香,只求能睡。
温舒排开金针,封刺穴位,以此来推迟毒素的蔓延。太子疼得惊醒过来,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液。
“微臣扰了殿下。”温舒将针洗净,轻声道,“可好些了?”
李策明倒在靠枕上,哑声笑了起来。温舒心中一颤,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李策明将染了血的帕子扔在地上,说道:“我方才做了噩梦,不记得梦到什么了,只是觉得很痛,很怕……你也不必瞒我,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温舒心里难受,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要减缓蔓延的速度,不使毒素攻心入脑,就不会有事。”
李策明叹了口气:“既然你来了,那我也有话要与你说。他们要查军马走私,你就不必参与了,随他们去。”
温舒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不是应允了齐娘子么?”
李策明淡淡地道:“我应允她什么了?无法阻止和改变的事情,我向来不会白费力气。徐瑛这步棋虽然在我的意料之外,但回京之后,玄衣卫免不了要换血清洗,自乱阵脚,帝党那边能不能洗脱自己杀害柳全的罪名,也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次日一早,齐玠来到书房,却看到齐江月已经候在那里了。
齐玠见到妹妹,第一反应是要笑一笑,以免她担心:“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齐江月接过他身上的斗篷挂起来,说道:“我哪里还能睡得着呢?哥哥,定是家中出了内鬼,瞒天过海记出这样高明的假账,竟连你我也没有察觉分毫。”
“所以你担心,此人一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就等着我们往里跳?”
“是的。”齐江月在他对面坐下,“我担心军马那边也出了问题,只是我们被蒙在鼓里。”
齐玠也不装着轻松了,他叹了口气,说道:“昨日我已经派天青阁去查了,想必这会子也要回来了。”
齐江月将茶杯送到嘴边,却又放下去,问道:“常舟哥哥呢?今日没来么?”
齐玠道:“泓之说他着了风寒,今日怕是不能来了。”
齐江月的面色愈发凝重,她说道:“东宫虽是说不上话,但如今若是要争取时间,也只有东宫可以出面阻止玄衣卫和御史台。”
齐玠冷笑道:“方才东宫来人,说太子病倒,温少傅走不开。”
齐江月听懂了,太子真病也好,假病也罢,东宫都不会再出面干涉此事。她有些生气,手上的动作也重了些,茶杯磕在桌上发出声响。她嘴上不说,却暗中腹诽,东宫果然是懦弱无能之辈,说出的话也是全不可信的。
门前传来两声咳嗽,只见洛常舟裹着厚厚的大氅走进门来。齐玠意外道:“你来做什么?”
洛常舟笑着看了看齐江月,说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若不来,小娘子能饶过我去么?”
什么时候了他还说揶揄之语,齐江月瞪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洛常舟刚坐稳当,就见齐玠派出去的人匆匆赶回来,对齐玠行礼道:“世子,城外东市的几家铺子有问题。在那里搜出了几本私账,走的是军马交易的勾当。”
洛常舟对齐玠笑道:“天青阁愈发厉害了,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找到证据。”
齐玠沉声问道:“人呢?”
那人回道:“铺子里的人都绑回来了,就等着您审呢。”
洛常舟道:“外边太冷,我就不去了。”
齐玠站起身来,让小厮替他穿好斗篷,说道:“也好,你二人就在此处罢。”
小火炉上的锅子噗噗地响起来,齐江月也不叫人,她用布块垫着手,将盖子掀开。红枣雪梨姜汤的香味随着氤氲的热气,在屋子里缓缓蔓延开。屋外雨滴在青砖上,静静地,“滴答滴答”,不紧不慢。
齐江月盛了一碗汤放在洛常舟面前,说道:“你尝尝。”
她的面容在热气中有些模糊,却显得愈发柔和。她不像是西北的风雪养出来的姑娘,倒像是江南的雨水一点点滋养大的,恬静淡雅,不蔓不枝。
洛常舟心中一痛,忙低下头喝汤。
齐江月突然问:“若是我家逃不过这一劫,你还在青州么?”
洛常舟愣了一下,微笑道:“自然不会。”
又是含混不清的回答,齐江月笑道:“吃了我的茶汤,连一句明白话也不说。”
洛常舟听了这活,便放下手中的汤匙。他觉得齐江月说得不无道理,他吃了人家的东西,怎么还不敢说真话。
“到那时候,我就不在青州了。”洛常舟说,“这是实话。”
齐江月摇了摇头,笑道:“难不成你还说了什么谎话?”
洛常舟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门外,一切都笼罩在蒙蒙的雨幕里。他从未开口提过自己做的事,自然没说什么谎话。原来骗人是不需要说谎的。
他笑了笑,“我在想,这么一会儿,谨珩审出什么来了。”
“洛公子,世子请您过去。”
齐江月吃了一惊,她看向洛常舟,洛常舟很平静:“我去看看。”
“我也去。”齐江月忙忙站起身。
“姑娘,世子说您不必去。”
哥哥让她不要去,想来是真的出事了,她再不管来人说什么,匆匆跟上洛常舟到地牢去。
地牢里的人已经死透了,七窍都流着黑血。齐江月下意识地背过身去,扶住门框才站稳脚跟。
洛常舟扶了她一把,轻声道:“怪道谨珩不让你来。你在外边等我们。”
齐江月轻轻推推他,说道:“你进去吧,我没事的。”
齐玠颓然站在尸体前,苦笑道:“泓之,我还是晚了一步。”
洛常舟细看了尸体,说道:“看来是有人提前给他们下了毒。你问出什么了?”
齐玠“啪”地把手上的鞭子甩在桌上,说道:“交代说是有人主导买卖,但他们从未见过此人的面容。书信倒是搜出来好些,如今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洛常舟听了,便道:“你是说这字迹?我倒是想起一个案子来。”
齐玠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想说梁国公的案子。若是按字迹定罪,东宫早已不在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齐玠又道:“他们说,此人年岁不大,言谈间像是文人,善用左手。你再看看这字迹,难得见到如此标志的馆阁体啊。”
洛常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你有想法了么?”
齐玠冷笑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