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眷》喻轻影

94、第九十二章 新月

　　一阵喧杂过后，房内所有下人都退了出来，门在木璟眼前又合上了。
　　深秋的夜风吹的人遍体生寒，木璟搓着手，在门外迟疑的踱了几步，忽然一跺脚，推门走了进去。
　　坐在床边暗影里的醒玥一动没动，恍然未觉屋里多了一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昏睡在床的月影。
　　木璟顿了片刻，“少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三日后便可动身去孤城。”
　　醒玥低嗯一声算是知道了。
　　屋里又一下沉寂下来。走到醒玥身旁，木璟瞥了瞥露在被褥外的月影苍白的脸，沉吟良久，道：“少主，其实，如果告诉沈月影一些事情，或许她……”
　　“没用的。”醒玥低声打断他的话：“现在的她，我说什么都不会再信。”
　　木璟抿住了唇，眉头皱起，“这样的话，少主你也别太急，李夫人也说了，她的身子已经被频繁的服毒解毒都掏空了，如果再不好好调养，只怕……。”
　　“你要我怎样？”醒玥猛地回头，眸子再不是一向的清冷，“对她轻言细语，温存备至？木璟，你知道吗，只要让她察觉我对她哪怕还有一丝情意，她立即会毫不犹豫的伤害自己来伤害我。那时你要我怎么办？再亲手把她全身的筋骨捏错位？或者让子灵和那个小孩鲜血淋漓的躺在她面前，然后她再肯乖乖的留在我身边？！”
　　木槿完全怔了，望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半晌轻咳一声，道：“可是少主，听子灵的话，十夜岚已向她表明了心意。而现在又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醒玥胸口急剧起伏，眸色却渐渐变得更深：“那又如何？若不是他和月影说了那些，依她的性子今晚断不会这般不顾后果。”覆在月影手上的五指骤然收紧，将她的包裹在了自己掌心。
　　在她的心目中，姐姐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她怎能容忍自己成为夺去姐姐那段‘美好’感情的人？所以，十夜岚和谁都可以，除了她自己。
　　属于过沈红菱的幸福，她都会本能的去保护，绝不是去占有。
　　十夜岚远远不够了解，无论是对红菱，还是月影。
　　木璟的视线略微停留在他微红的眼睛上，心中叹息。遥想五年前，冥教大乱，自己千辛万苦从崖底救回这两人时，不是没对月影起过杀意——只怕真相暴露的那一天，她变成第二个‘鬼影’。当时，是少主毅然拦下了。才经历过鬼影的背叛和强敌的追杀，在九死一生之际，还能那么冷静的分析留下她，这个随他一同跳下悬崖的人的利用价值。薄情寡性至此，让人心寒，却也让当时的自己放了心。
　　这个人，不会为谁乱了方寸。
　　没有感情，唯有复仇。不再心动，不存期盼，不留任何掣肘。那么的无懈可击。
　　然而，如今……犀利目光落到床上的月影身上，他的拳头无意间握紧。
　　“木璟，你说清醒着被一寸一寸的捏碎骨头，不见一滴血却又久久咽不了气，那滋味够不够特别？”
　　清凉凉的话不急不缓飘入耳中，木璟猛地打了个激灵，背脊上硬是被逼出了一层冷汗。他慌忙收敛了眼底的杀气，对着醒玥强笑一声：“少主，既然没别的事情，属下先告退了。”话音未落，转身拔腿就跑，没出两步，耳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风声。
　　木璟下意识的反手去接，东西入手，震得他整条右臂都麻了。不敢出声，他龇着牙，皱眉看向手心，下一瞬，惊得猛然抬起头来。
　　“少主，这，你……”
　　“处理完冷月孤城的事，我便带月影一起回鹘殓谷。”醒玥头都没回，平声道：“到时天绝门必有一场大难。你若不忍见冥教那一幕重现，就将这十夜令交与静海。”
　　木璟捏着那枚十夜令，只觉得像烙铁一般烫手，却又甩脱不得，只能低声小心问道：“少主，您为何不亲手给李堂主？”
　　醒玥回眸乜了他一眼，“别和我装傻。”
　　木璟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应声。自己怎会不知，十夜山庄的人能数次潜入瑶壁宅，毫无疑问门内有他们的眼线。而且，这人的身份应该还不低。不然，怎会知道宅里所有暗哨的位置？在没揪出内奸之前，谁都有嫌疑。包括李静海。
　　这十夜令只好自己先拿着。木璟只差没唉声叹气。少主哪是让自己转交给李静海那么简单。这明明是派自己去办。而且，除去这个内奸的时机要适当。不能太早，少主要稳住十夜山庄就必须让对方以为自己还在掌控之中，这是个平衡的点；更不能太晚，要是晚了，天绝门必定会重蹈‘冥教’覆辙。
　　“你若嫌麻烦，自可出了这门便将这令牌扔了。”醒玥敷上月影突然剧烈颤动的眼睑，轻柔的安抚了几下，话语不咸不淡：“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以后天绝门会变成怎样，我全无所谓。”
　　木璟虽然早知他心中所想，但亲耳听到时还是愣了一瞬。半晌，叹息一声，神色变得凛然。
　　“属下，遵命。”

　　高悬的月惨淡的发白。地面积雪，一望无垠。
　　月影站在这片冰雪天地里，一动不能动。她张嘴，一声都发不出。是什么冻住了脚，封住了喉，她只听得心狂跳，眼睁睁看着那一把凭空多出的森寒长剑，只一闪，深深没入了一人胸口，与自己长的那般相像的女子的胸口……
　　“不……不！”
　　嘴里泻出一声细微□□，月影满身冷汗突地睁开了眼，直望着前方惊恐的急剧喘息着。
　　狐狸的冷卿，死于刺杀。一剑穿心。
　　就刺在这儿……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胸口，一阵钻心的痛，将她拉回了现实。昏迷前的种种，浮现脑海，她的神智顿时清明。
　　最后，是那人按住了自己的手。他不要自己死，至少不能这么痛快的死。
　　原来连自己的生死，也要他说了算。
　　心底一片冰凉，比陷在那个梦魇里面时还冻彻心扉。
　　眼前忽然变暗了些，似乎有什么遮住了床头的光。月影颇费力的转头看去，霎时心脏一缩。
　　悄无声息的，醒玥已然走到床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忽而勾唇一笑。
　　那么好看的一个笑，却看得月影胆战心惊。明明知道是徒劳，月影还是挣扎着往床尾缩去。她不怕死，却怕这个人！只要离他远一点，一点就好。谁知尚没移出半寸，脚裸忽然被攥着，力道大的惊人，她还未回过神来，视野已经天翻地覆。
　　黑亮到诡异的眸子，近在眼前。
　　月影呼吸一窒。
　　醒玥捏住她的下巴，直勾勾得看着她，但笑不语。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脸颊，月影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上的猎物，连大气都不敢喘。
　　“月儿，你得道歉。”醒玥长指戳了一下她的伤口。
　　月影吃痛地抽气，缓了缓咬牙道：“我伤的是我自己。”
　　“那你又是谁的？”
　　月影有些吃惊的望着他，抿嘴不语了。
　　醒玥笑意更深，向她再靠近了些，压迫的她想退又无处可退。
　　“那个小孩，和你小时候真挺像的。”
　　身子剧烈一震，月影瞪大了双眼。
　　醒玥抱着她，笑的和颜悦色，“明明怕极了痛，却死咬着牙不肯吭声。”
　　“杨醒玥！”月影猛地用力挣扎起来，“你要怎样冲着我来。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对你我怎么舍得。”醒玥的话让月影又是一僵，低沉的声音，很悦耳，“要是我一不小心玩过了头，弄坏了你怎么办。” 他的笑容几乎算得上温柔，“和你姐姐比起来，你可太脆弱了。”
　　在她悚然的目光中，醒玥低头吻了吻她额发，道：“月儿，昨晚，叶筠回来了。”他将唇贴在她发上，“我曾说过，你别想再逃开，可你还是逃了。该罚。”
　　恐惧渗入骨髓里，月影使劲摇头，声音颤抖的不成调：“我知道错了，醒玥。”
　　“那又如何？”
　　“以后我不会再犯。”
　　醒玥轻轻“哦”了一声。
　　“求你别那样对待姐姐。”
　　无视于身下人的颤抖，醒玥抱起她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强迫她转向屋外。
　　一名侍从怀抱着一个黝黑的瓷坛，立在不远处。叶筠就站在他身侧，抬眼一见醒玥两人，微微一怔，稍时行礼后退了下去。
　　月影盯着那坛子，心悸到呼吸困难。她死死抓紧醒玥的衣角，抖着嘴唇道：“醒玥，我不敢了，真的。我会和从前一样听话，我会一辈子留在你身边，求你了，别……”
　　“月儿。”
　　月影惶急地扭头看向他。
　　醒玥嘴角带着微笑：“晚了。”
　　瓷器坠地后碎裂的声音，撕开了月影的心。
　　她呆呆地大睁着眼睛，不敢置信一般看着那些白灰随着瓷碎片四散炸开，撒了满地。一声都叫不出来。
　　没了，姐姐的一切，都没了。
　　只觉得天旋地转，月影眼前一阵阵发黑。忽然，她拼命的向前挣脱，完全不顾胸前的伤口又被挣裂开开始流血，奋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月影，你如果再弄伤自己，我会在那个小孩身上，十倍的讨回来。”
　　所有挣扎，遏然而止。
　　醒玥站在她身后，将下巴搁在她不住颤抖的纤瘦肩上，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沈红菱恨我，因为秦贞惧我。我的月儿呀，你何时才学会为自己而活？
　　紧了紧臂间抱着的身体，他用鼻尖轻蹭着她滑腻如脂的后颈，忽然间，一怔——一道弯月状疤痕凸显在她白皙颈上。
　　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皮肤较深一点，藏在她玛瑙石般玲珑的耳垂后面，平时遮在发下也瞧不出来。
　　醒玥一时看得出了神，情不自禁的抬手轻轻抚摸起来……
　　“你好。”黑亮清透的眸子，带着羞怯的嗓音，“我叫沈月影，你叫什么？”
　　“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红扑扑的小脸蛋，“爹爹说我是月亮的影子。你，你就像天上的新月一样。”
　　“你渴了吗？喝吧。”冻红的小手，捧着被自己手心温度捂化的雪水凑过来……
　　“哈哈”。醒玥突然搂着月影大笑出了声，“月儿，你是个傻瓜。” 从小到大，都是。那时明明自己都冻得直哆嗦，还一直在问我冷吗？
　　“是呀，我真是傻。”月影望着远处茫茫然回道。傻到认贼作父，傻到连累姐姐，傻到竟然相信你……
　　那么平淡的语气。醒玥止住笑，凝神看了看她的脸，涩涩一笑握住她的手，“月儿，我从未告诉你我叫杨袭初，对吧，即使以前在鹘殓谷时，我也让你叫我醒玥。”
　　月影一脸漠然。醒玥毫不介意似的，轻抚着手里纤细如玉的指头，最后十指相扣。
　　“在我十岁那年，我为自己选的字，新月。”
　　新月，醒玥。
　　本以为自己是随性起的名字。原来……
　　月儿，原来最傻的那个，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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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困死了....这章或许有筒子没看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