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眷》喻轻影

92、第九十章 隐情

　　荒僻寂静的街道上，一人搀扶着另一人缓慢前行着，血红的斜阳垂在天边，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云，小墨的祖母就住在这种地方？”
　　楚玄雪一边走，一边透过笠纱四处打量，眉头微皱着问道。他从不知道，孤城内还有如此荒芜的地方。只是近暮时分，街上已是空空荡荡，若不是道路两边稀稀拉拉立着的几间破旧矮房，他都以为自己是走入了荒地。
　　“嗯。” 常云面色变有些凝重。小墨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被带回东侯府并非先天病疾，而是因为他祖母的原因。他祖母是获罪之身，终身不得离开此地，小墨父母去世后，老弱的她无力独自照顾他，不得已才将孙子送到了东侯府。如今……这是常云第二次到这里。第一次是十几年前来这接走了重病中的小墨，而这次是……心头难忍悲凄。
　　这些事，常云从未对楚玄雪提起。从前是他人在城外，如今又是在这个紧要关头，若被他知道了，只怕又要闹出事端来，自是略过不提。
　　楚玄雪扶着常云又穿过一条阴沉曲折的长巷，在一处残旧的木门前停住了。常云抬手接过楚玄雪手里的食盒：“我自己去吧。” 说完，不顾楚玄雪担忧的目光，回身推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纵使大开着门，常云脑子也懵了一瞬。他站在原地平缓了一下呼吸，毅然迈步进了屋。
　　楚玄雪在门外等了不到一支香时间，木门咯吱一声开了，他急忙迎上前去扶住走出来的常云，一瞥到他面色，心头一跳。
　　“怎么了？”
　　常云只是摇头，苍白着脸，垂眸盯着自己皱褶不堪的衣袖。在屋中时，听完他的话后，老人喉咙咕哝着，却没能说出一个字，那抓住他衣襟的枯槁手指，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最后，颓然倒下，无声地流泪。那么悲凉绝望的神情，让他也不忍再看，只得仓皇退出来。
　　“云，这不是你的错。”
　　常云浓密的睫毛忽然开始不停颤抖，死劲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楚玄雪见他呼吸都有些喘了，慌忙用手抚揉他的胸口，急道：“云，你别这样。我会帮小墨报仇，不会放过那凶手的！”
　　常云面如死灰，要不是依着他几乎快要栽倒了。
　　“那个”……又发作了。间隔的越来越短。昨晚好不容易才熬过去，现在，竟然是在雪的面前……
　　疼。真的好疼。
　　就像是谁用锥子刮着他的骨头，搅烂了他的心肺。精神瞬间一恍惚，一声短促□□差点脱口而出，被他堪堪咬住下唇堵在了口中。
　　顺着他下巴流下的那一抹殷红，看在楚玄雪眼中，心惊胆战。

　　月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屋，一合上门便将那件紫衫远远丢在了一边，避尤不及。她站在门后怔忪了片刻，恍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凝神沉思。
　　时间在笔端无声流过，天空由白到灰，再渐渐黑透。她敷衍的吃了些下人端来的东西，搁下笔，皱眉看着案上的那十余张写满字的薄纸，心底暗自叹息。还是不行……在十夜山庄时我试过上百种法子，无一成功。神医说的不假，要炼无忧，必须要梓血紫草。可神医曾寻得的那一株如今又在狐狸那儿，无论他有何用，我自是不能去要的。
　　思到那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笑。只希望狐狸在孤城内还不知道我做的那件蠢事，不然，我亏欠的人又多了一个。
　　就在她走神的此时，房门轻不可闻得响了一声，月影犹自垂着头不察。那人进屋凝视了她片刻，温润嗓音唤一声她的名字。月影愕然抬头，待看清来人后惊得她一下站起。
　　“你……”
　　眼底全是诧异。
　　那人走近，垂眸望着她的脸，目光都是关切。
　　“月影，你的面色很差。”
　　月影仰头看向他，默然不语。窗外秋月皓洁，月光下的她脸白到有些透明。
　　“你……”
　　“我很好。请回吧，岚少庄主。”月影断然截下十夜岚的话，冷声道：“这里不是十夜山庄，天绝门更不是好对付的。你这样贸然潜入，若是有个万一……”
　　知晓月影是在担忧自己，十夜岚心口一暖，待目光忽然瞟到桌面，又是一沉：“月影，你根本没打算放弃‘无忧’，更没有想过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对吗？”
　　十夜岚的话在月影心口重重一击。她一下沉默了。
　　见状，十夜岚轻声一叹，霍然探手拽住她手臂，转身往外走去。
　　“你要作甚么，十夜岚？！”
　　“随我回十夜山庄。”
　　月影身子猛地一僵，“不！我不会离开这儿！”
　　“你会的。”
　　十夜岚回身看她，语气里是少见的决然。
　　不顾她的挣扎，他带着她跳跃而起，几个起落间已经悄无声息的到了宅墙外围，纵身一跃便出了瑶壁宅。
　　一路行来，熟悉的好似在自家院落里散步。
　　月影心头不禁惊讶。待他在一处密林的小空地上放开自己时，她才回过神来，推开他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月影？”
　　月影回身看他，清冷地道：“岚少庄主，你不觉得我们出来的太顺利了吗？”
　　十夜岚走到她面前，笑道：“月影，相信我。没人察觉。”
　　月影迟疑的望着他。他的语气太笃定，让她无法再怀疑。月影心底一阵悸动，或许，或许这次真能带子灵一起走！
　　她情不自禁的抓住十夜岚，嗓音轻颤：“少庄主，你还能再带上一个人么？”
　　“是那个叫子灵的姑娘吧。”十夜岚含笑道。
　　月影使劲点头，漆黑的眸子直望着十夜岚，如星璀璨。
　　十夜岚一时看得呆了，转而惊醒过来，匆忙移开了视线。
　　身后密林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仿若只是微风拂过树叶。十夜岚凝神一听，唇角扬起：“子灵姑娘到了。”
　　片刻后，数道人影从重重林木后忽然窜出。月影急忙迎上去，一把接过双目紧闭依靠在其中一人肩上的子灵。
　　那人放开子灵后，冲十夜岚抱拳，道：“少庄主，这姑娘挣扎的实在太厉害，属下迫不得已……”
　　十夜岚点头，示意他不用多言。柔和目光始终注视着月影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把子灵紧抱在怀里，探手敷上她后背，娴熟的解开她的昏穴。他欠身上前：“月影，子灵姑娘还要片刻才能清醒。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待月影点头后，他弯腰扶起她，领着众人迅捷离去。

　　子灵在一片熟悉的清香中悠悠醒转，一睁开眼，月影清丽的面庞便映入了眼帘，看到自己醒来，那双澄澈眸子中露出掩不住的喜悦。
　　原来被劫的那一幕只是做梦呀。也对，谁会没事来掳我一个小丫鬟呢。子灵刚想笑，目光一触到四周断然陌生的环境，笑容一下僵住。脑子当了一瞬，她突然仓惶坐起：“月，月影，怎么，你也被抓了？！”
　　月影含笑按住她的肩膀：“不是的，子灵。”她指了指走到床前来的十夜岚，“是岚少庄主帮我们离开了天绝门。”
　　帮我们？十夜岚？子灵觉得自己一定还在发混，不然怎会一点都听不明白月影的话呢。她警惕的瞥了一眼立在月影身旁正对她温和笑着十夜岚，悄悄拉过月影，小声道：“月影，你别怕。门主立刻就会派人来救我们的，你……”
　　“子灵，我不想再提那个人。”月影决然道，眸子一阵颤动。
　　子灵这下是真的傻了。
　　“为什么？”
　　月影伸臂环住子灵，叹了一口气：“子灵，那人……对红菱姐姐做过……很过分的事。”
　　“你不也对门主做过很过分的事。”子灵鼻端一酸。你是不知道，你诈死的那件事，门主有多难受。
　　月影面色一暗：“子灵，他，他不是好人。”
　　“门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今天才晓得。怎么以前没见你嫌弃？”她说着，无意间抬眼瞅到了十夜岚。面如冠玉，眼若曜石，端是一副好相貌。人只是那么淡然笑着，浑身温文尔雅的气质便显露无遗。
　　心沉了下去。“月影，你离开天绝门的那段日子，是和这位公子在一起？”
　　月影轻嗯了一声，下一瞬，子灵用力挣开了她的手臂。
　　“你怎么能这样？门主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再开口，子灵嗓音已带上哭腔。月影，有好多好多事，门主都不准我说呀！为了替你解毒，门主在毒殓谷受了多大的屈辱，你不知道；在武当山上门主不顾伤势也要去寻你，差点和清风动了手，你不知道；为了帮你救回你姐姐，门主身受重伤还只身犯险去武当，你也不知道；你骗我们诈死的时候，门主伤心到呕血不止，你更是不知道！
　　“子灵……？”
　　月影抚上子灵的脸的手被她一下拍开。月影暗自心惊。她从没见过子灵眼中有这么多的忿恨和痛楚。
　　子灵粗鲁得在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一股脑塞在她手里：“你既然要和他走，把这个顺便扔掉就是！门主让我以后再给你，我看用不着了！”
　　月影狐疑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物件，全身突地僵住。
　　子灵还在愤愤然道：“门主道你喜欢紫色，在你回来前命人赶制了一件紫衫，又怕你心里忌讳还特意换了个款式。今早，见你还是不乐意了，这簪子门主都没再拿出来，只好让我寻个合适的机会转交给你。枉我一直小心贴身搁着，你……”
　　月影从始至终恍如未闻，盯着手里的袋子，面上血色一丝一丝褪尽。
　　十夜岚察觉到她神情有异，担忧的问道：“月影，怎么了？”
　　月影摇头，仿佛瞬间失了全身力气，手脚发软：“子灵，杨醒玥是什么时候给得你这个？”
　　子灵负气的扭过头，半晌后闷着声道：“就是早晨你离开小亭之后。”
　　月影一怔，目光茫然，嘴里似是自言自语：“原来都在你的算计中。”摩挲着手里的钱袋，对袋里装着的那支白玉簪视若无睹。这钱袋是我在客栈时留给秦贞的。你算准了我会设法带着子灵离开，故意让她转交我这个东西，是在告诉我，即使十夜岚能带走我和子灵，他还能毫发无损的救出下落不明的秦贞么？
　　月影惨淡一笑，仰起头望向十夜岚关切注视的目光：“少庄主，对不起，我不走了。”
　　十夜岚一僵，说出来的话却平和如常：“月影，怎么了？”
　　月影依旧笑着，手里死死攥着那个钱袋才忍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子灵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他都那么在乎我了，我还能再贪求什么。”言罢，根本不敢再看十夜岚一眼，转身就要去挽起子灵，“子灵，别让醒玥担心，我们快回去。”手臂蓦地被拽住，身体被迫扭回去。
　　十夜岚深望着她的脸，心里不安潮起汹涌，“月影，你每次都要这么敷衍我么？若你只是别扭着那份感情，不会让我也带上子灵姑娘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语音一顿，“……是与杨门主给的这个有关？”
　　月影咬紧下唇，唇齿间隐隐尝到血腥味，眼前一阵潮气朦胧。
　　不想再见那个人了。永远不想！
　　心底呐喊着，可她启唇，说的却是：“少庄主，我与醒玥相识了十年，这玉簪就陪了我十年。它对于我的意义，我懂，醒玥也懂。”
　　十夜岚微微变了脸色，探手，指尖抚过她下唇留下的血迹，低声道：“月影，每当你言不从心的时候，就会这样笑，你自己不知道。”
　　月影强装的笑容猛地凝住，片刻后，她似被烫到了一般一别头避开了他的接触，拉起子灵便要离开。
　　十夜岚慌忙拦着她：“对不起，月影！我……”
　　“我做不了红菱姐姐的影子。”月影断然打断他，直直望进他眼底，嗓音绷得紧紧的。
　　十夜岚愣了一瞬，笑的有些涩然：“我也从未那般想过。”
　　“那你何必去记我的习惯？又何必为我做这么多？”
　　“如果我说我为你做的这些，不仅仅因为你是红菱的妹妹……”深黑如夜的眸子清亮得眩目，“甚至，就算你与红菱素不相识，我仍然会这样对待你，你相信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给位筒子的支持^_^你们的鼓励就是喻更文的动力，也是喻停文半年后，舍不得又重新再更新的原因。